馬家堡往西十幾里,有個叫張家洼的小村子。
村東頭那兩間低矮的土坯房里,張王氏正就著窗外漸暗的天光,仔細地縫補著一件舊褂子。
自從兒子鐵柱參加了支隊,她總覺得這屋子空落落的,心也懸著,唯有手里不停做著活計,才能稍稍壓下那份惦念。
“娘!我回來啦!”
一個洪亮而熟悉的聲音在院門外響起,驚得張王氏手一抖,針尖險些扎到手指。
她猛地抬頭,就見一個穿著灰布軍裝的年輕后生,咧著嘴,大步流星地跨進了院子。
不是鐵柱又是誰?
“鐵柱!”張王氏丟下手中的活計,跑到了門口,雙手抓住兒子的胳膊,上下打量著。
“你個臭小子,咋突然回來了?也不捎個信!在隊伍上沒吃虧吧?受傷沒有?”
“沒沒沒,娘,我好著呢!”鐵柱憨厚地笑著,任由母親撫摸著自己的胳膊和肩膀。
“你看,還胖了點呢!”
他故意挺了挺胸膛,舊軍裝雖然洗得發(fā)白,卻漿洗得干凈平整,穿在他身上,自有一股以往從未有過的精氣神。
他拉著母親進屋,從斜挎的布包里掏出兩個方方正正的鐵皮盒子,獻寶似的放在炕桌上。
“娘,你看這是啥?”
張王氏湊近了,瞇著眼仔細瞧。
那盒子上印著些曲里拐彎的洋碼字,還有她看不懂的圖案。
“這是啥稀罕物件?”
“罐頭!日本牛肉罐頭!”
“俺們這次軍事訓練考核,我拿了全連第一,這是連長親自獎勵的?!?
“哎呦,長官獎勵的?”張王氏一聽,雙手捧起一個罐頭,像是捧著什么金貴物事,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我兒有出息了!真是有出息了!”
她反復觀察著鐵皮盒子,嘴里喃喃道:“這日本鬼子的東西,如今也到了咱窮人手里,成了獎勵了”
激動過后,她像是想起什么要緊事,壓低聲音問:“柱兒,你在隊伍上,真沒受罪?俺聽人說,當兵可苦了,吃不上喝不上的?!?
“娘,你就放心吧!”鐵柱拉著母親在炕沿坐下。
“咱們隊伍跟以前的隊伍不一樣,吃的雖然是雜糧飯,但是管飽。馮政委說了,咱們是人民的隊伍,官兵平等。林支隊長、馮政委,吃的跟咱們戰(zhàn)士一個鍋里的飯?!?
他頓了頓,臉上放出光來:“而且,咱們是為自己打仗,打鬼子,保家鄉(xiāng),心里頭暢快,再苦也不覺得苦。”
張王氏聽著兒子的話,心里最后那點擔憂也漸漸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
“對了,娘,”鐵柱想起更重要的事,語氣變得急切起來,“咱村的地分了嗎?”
一提到地,張王氏的臉上立刻煥發(fā)出一種光彩。
她一把抓住兒子的手:“分了!分了!前幾天剛分完!咱家分到了村南河邊那八畝好地,那可是以前張老栓家的水澆地啊,肥得流油。俺跟你爹給人扛了一輩子活,做夢都沒想到,咱自家也能有這么大一塊地。”
“分田的同志可公正了,按人頭算,咱家四口人,正好八畝。不光分了地,連明春的種子,政府都先給咱發(fā)下來了,是高粱和谷種,粒粒都飽。!就等開春,地一化凍,咱就能在自家的地里,種自家的糧食了?!?
鐵柱聽著,胸口熱乎乎的,比剛才得了罐頭獎勵還要激動。
地,自家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