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琚心中那翻騰了多年的刻骨恨意,竟奇異地平息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喻的索然無味。
曾經恨入骨髓的仇敵,如今匍匐腳下,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間,這種徹徹底底的掌控感,反而讓復仇的快意變得寡淡。
昔日的喪家犬,已成翱翔九天的蛟龍。
而當年不可一世的張氏,不過塵埃螻蟻,碾死他們,已然毫無挑戰(zhàn)。
甚至有些無趣了。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掃過那幅被捧得高高的張公謹畫像。
這位開國名將的功勛,終究在冥冥中為他的不肖子孫換來了最后一線生機。
“罷了?!?
李琚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淡漠:“念在郯國公當年開國有功的份上,本王今日,饒你張氏滿門不死。”
聽見這話,張韜頓時如蒙大赦。
隨即身體一軟,幾乎癱倒在地,涕淚橫流地就要叩頭謝恩。
“然!”
李琚的聲音陡然轉冷:“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張氏百年搜刮于絲路之上的不義之財,本王盡數(shù)取走,以充軍資,報效朝廷,也算爾等為昔日罪孽稍作彌補!
另自即日起,沙洲張氏,閉門思過,無本王諭令,族中子弟不得擅出沙洲一步,若有再犯,郯國公九泉之下,亦難救爾等!”
這話一出,張韜更是徹底松懈,趕忙磕頭謝恩。
“謝謝殿下不殺之恩,謝殿下大恩大德。張氏張氏謹遵殿下諭令,財貨早已備齊,即刻即刻奉上!”
他的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虛脫與無盡的惶恐,仿佛終于僥幸今日逃過一劫。
李琚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他勒轉馬頭,聲音傳遍三軍:“薛延!”
“末將在!”薛延立刻上前。
“你帶人進城,點收張氏奉上的所有財貨糧秣,充入軍資庫,大軍就地休整一日,明日拂曉開拔!”
“末將遵命!”
薛延拱手領命,立即點出數(shù)千將士入城。
余下主力,則在城外扎下連綿營盤,踐行著李琚與民秋毫無犯的軍令。
在薛延的行動下,一箱箱,一車車的金銀、絹帛、珠寶、銅錢、香料等物資被運送出城,在營地里堆成了一座座金山銀山。
這些東西,都是沙洲張氏盤踞絲路要沖,歷經數(shù)代積累的驚人財富。
但此刻,卻都被李琚盡數(shù)歸入了西域軍輜重營。
一夜忙碌,大軍收獲無算,翌日清晨,大軍再次開拔。
車轔轔,馬蕭蕭,卷起更加浩大的煙塵,滾滾向東,直指隴右腹地——天水!
數(shù)日后,有快馬追上東進的大軍,向李琚稟報了一個消息。
說是張韜在將族中事務草草交代后,便于家中書房內懸梁自盡。
李琚聞報,勒馬于道旁。
回望沙洲方向片刻,臉上無悲無喜,只有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唏噓掠過眼底。
當年追殺他如同喪家之犬的仇敵,如今竟以如此卑微的方式了結。
甚至其生死,都已再難在他心中掀起絲毫波瀾。
可見,雙方早已不在一個天地。
復仇的快意與仇敵的消亡,于此刻的他,如同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塵埃,僅此而已。
“天水趙氏”
李琚嘆了口氣,低聲自語,目光轉向東南。
那里是另一個在當年追殺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的世家大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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