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南迎著那只伸過來的手，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不卑不亢地握了上去。

“馬主任過獎了，我也是摸著石頭過河，瞎闖瞎撞罷了?！?

她的手溫潤而有力，絲毫沒有小姑娘的怯懦。

馬主任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那雙小眼睛里閃過的精光卻是一點沒少。他松開手，背著手，像個領(lǐng)導視察一樣，踱步進了倉庫。

“哎喲，不錯不錯！這倉庫收拾得真利索！窗明幾凈，比我們供銷社有些老點兒還敞亮！”他嘴里嘖嘖稱贊，目光卻在空蕩蕩的倉庫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地上用石灰畫出的分隔線上。

他指著地上的字，念了出來：“收購區(qū)……銷售區(qū)……庫房區(qū)……呵呵，孟昭南同志，你這規(guī)劃做得，有模有樣啊?！?

這話說得像是夸獎，可那語氣，卻帶著一股子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在看小孩子過家家。

站在一旁的劉干事聽得手心冒汗，生怕孟昭南年輕氣盛，被這老狐貍一句話給激著了。

孟昭南卻像是沒聽出那點弦外之音，她大大方方地一笑：“讓馬主任見笑了。我們軍屬做事，就講究個令行禁止，條理分明。地方雖然簡陋，但規(guī)矩得先立起來?！?

她引著馬主任往里走了幾步，指著規(guī)劃好的區(qū)域解釋道：“這邊是收購區(qū)，以后嫂子們種的蘑菇，養(yǎng)的雞下的蛋，都拿到這里來稱重記賬。那邊是銷售區(qū)，咱們擺上貨架，明碼標價。最里面是庫房，保證貨物存放干燥通風?！?

她的介紹清晰流暢，沒有半點遲疑，仿佛這個商店已經(jīng)開起來了似的。

馬主任聽著，臉上的笑容不變，心里卻在暗暗盤算。這女同志，條理是清晰，但終究是紙上談兵。

他停下腳步，拋出了第一個尖銳的問題。

“規(guī)劃是好，可飯館好開，菜難買啊。”他笑呵呵地看著孟昭南，“你們這銷售區(qū)，貨架子擺起來了，上面賣什么？總不能就賣你們自己種的這點蘑菇吧？那油鹽醬醋，針頭線腦，你們從哪兒進貨？沒有渠道，價格壓不下來，老百姓可不認你這個便民服務站啊?！?

這話一出，空氣都緊繃了。

這正是所有問題的核心。

沒有穩(wěn)定便宜的貨源，這個服務站就是個空殼子。

劉干事緊張地看向孟昭南。

孟昭南卻像是早就等著他問這個問題，她不慌不忙地從角落里拎過來兩個嶄新的小馬扎，又拍了拍旁邊一個還算干凈的木箱。

“馬主任，您坐。這條件簡陋，您多擔待。”

她自己也坐了下來，抬頭看著馬主任，眼睛亮得驚人。

“馬主任，您說的太對了！我們正為這事兒發(fā)愁呢！所以今天請您來，就是想跟您這位財神爺取取經(jīng)，求您給咱們指條明路?！?

她姿態(tài)放得極低，一口一個“財神爺”，一口一個“求您”，把馬主任捧得高高的。

馬主任最吃這一套，他捋了捋自己油亮的頭發(fā)，身體微微后仰，擺出了一副指點江山的架勢：“嗯，你們有這個覺悟，很好。我們供銷社是國家單位，支持部隊建設，也是應盡的義務嘛?！?

他頓了頓，慢悠悠地拋出了自己的方案：“這樣吧，看在張政委的面子上，也看在你們擁軍愛民的份上，我們供銷社，可以給你們提供貨源。價格嘛……就在我們代銷點的零售價上，給你們抹個零頭，也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了?！?

抹個零頭？

那不就是便宜幾分錢？他們再賣出去，一分錢不賺，甚至還要倒貼人工水電！

這哪里是合作，這分明就是施舍。是把他們當成免費的勞動力，幫他供銷社拓展一個銷售點。

劉干事在一旁聽得都快氣炸了，這馬主任，真是算盤打到了骨子里。

孟昭南的臉上，卻依舊掛著笑，那笑容甚至比剛才更燦爛了。

“馬主任，您真是太大方了！您對我們部隊的支持，我們?nèi)w軍屬都記在心里！”

她先是一通感謝，把馬主任說得飄飄然，然后話鋒一轉(zhuǎn)。

“不過，馬主任，我們這個服務站，除了想從您那兒進貨，其實……我們自己也有一點小小的土特產(chǎn)，想請您給品鑒品鑒?！?

說著，她轉(zhuǎn)身從身后的一個竹籃上揭開了蓋著的布。

馬主任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