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小的工廠內(nèi),只亮著零星幾盞燈,未曾清掃干凈的角落和車位附近,還隱隱散發(fā)著一種悶臭味以及一種極其壓抑的氣息??磥?,一場暴風(fēng)雨即將落下。
十分鐘后,裴淑換了身顏色深沉的衣服趕過來,腰間是牛仔布制成的圍腰。
她先是熟練地戴上口罩,然后又遞給程禾霞一個,扭頭拜托老三媳婦:“三姐,我們今天可能得晚些回宿舍,勞煩你幫我看著為為,餓了就給她吃點餅干,或者泡奶粉……”
“曉得啦,你那小孩真是金貴噢,我當(dāng)初養(yǎng)霞妹也沒有那么費神?!崩先眿D擺擺手,毫不在意地朝樓梯口走去。
程禾霞站在原地表情尷尬地笑了下,她進(jìn)廠后沒閑著,平時做事也有觀察過其他工友的動作,這會兒就主動地把針線換好,還專門扣了一個鎖芯放在機(jī)器上打線。
“每道工序的車子不同,你要是學(xué)做雙針的話,難度要大一些……你先試試。”裴淑先是做了個示范,兩排橙黃色的線十分清晰地印在牛仔布上,絲毫不見扭曲與混亂,緊接著她從木凳上離開,換程禾霞前來。
習(xí)慣了單針的程禾霞有些躡手躡腳,才剛踩上踏板,車子就發(fā)出“轟”的一聲,面板上的布料也迅速卷成一團(tuán),嚇得她趕緊將手往回縮著。
那雙閃著光亮的針,就像是毒蛇的尖牙,刺得人心里發(fā)慌。
“沒事吧?!”裴淑連忙按停,關(guān)切地看向程禾霞的手,被染成藍(lán)色的指腹正好被針尖給劃了條白痕,血珠很快滲出。
也是差一點,指尖就要被針給扎透了。
裴淑稍微松了氣,從兜里掏出創(chuàng)口貼給她貼上,溫聲說道:“先歇會兒吧?!?
兩人坐在了木凳上,幽暗的燈光照在身上卻無法驅(qū)趕潮意,而不遠(yuǎn)處的裁床旁,老幺和老二老三正聚在一起討論什么,說著說著幾人甚至笑了起來。
“別看你幺爸年紀(jì)最小,脾氣又大,可做起事來還是有商有量的,至少對孩子和我還是很好的?!迸崾缧腋5孛讼露亲?,慢慢回憶起還沒有生下程為止的時候。
“進(jìn)廠之前我跟著老幺在潮汕那邊打工,他在飯店幫廚,我就進(jìn)化妝品廠,每天晚上總是悄悄拿些好吃的回來先緊著我吃,自己卻老是餓肚子……他眼光好,說以后在這廠里能有一番好事業(yè),所以我相信他,以后我們?nèi)兆幽茉竭^越好的?!?
裴淑沒好意思說出口,之前老幺還嚷嚷著以后要打造品牌,好將這牛仔褲賣到美國去呢!
程禾霞在一旁聽得似懂非懂,墻上掛著的喇叭也正播放著:“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沿海一帶的制造業(yè)迎來黃金期,各類工廠與作坊如春筍般踴躍冒出……”
微微泛著藍(lán)光的玻璃對面,亦是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響,看來,這幾日又搬過來一群新開的工廠了。
不僅是程禾霞嗅到了危機(jī),就連吊兒郎當(dāng)?shù)睦隙惨桓闹皼]臉沒皮的狀態(tài),跟著自家媳婦忙得腳不沾地,大家都想保住這一飯碗不想再去折騰,自然不肯落后于誰。
“哎喲,真是累死人??!”又是一個黃昏過后,廠里的人都走去吃飯,唯有程家的人還苦苦熬在了工位上。
老二仰頭往身后車好的褲子一躺,有氣無力道:“又不是啥好崗位,誰愛爭誰爭嘛,反正我是做不下來了。”
這幾日為了學(xué)習(xí)落拉鏈,不僅是累得手抽筋,連帶著腳也發(fā)軟,每天遇上工友還會被不懷好意地嘲笑,這可真是遭罪??!
“二哥,這累也是暫時的,等以后手頭有錢了再換其他的工序……”老幺媳婦熱心腸地勸說,卻換來老二的一撇白眼。
他從兜里掏出包白沙煙,往嘴里叼了一根,很是不耐煩地說道:“這活多難,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實話,早知道在這熬著,我還不如去電子廠里做事,至少干凈衛(wèi)生一些?!?
“是啊,老二有個同鄉(xiāng)說是一個月能賺6、7千呢!”老二媳婦這段時間身體不適就一直窩在宿舍里,平日不敢出來怕被工友看到議論,只有等到大伙兒去吃飯時,才敢來廠里幫老二來剪線或者是做些雜工。
裴淑在一旁聽著心里不是滋味,小程為止卻是悄悄往她手心里塞了塊餅干,兩人默契的相似一笑,相隔兩三個車位的老幺正埋頭研究著手頭的版褲,這會兒就對老二說道:“再等等吧,出來前不是說好了的,等存夠錢大家就一起投資辦廠,以后都做大老板嘛!”
“哼,老幺你說是那么說,等以后賺了錢怕是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崩隙硎静恍?,老幺好說歹說,總算是將一家人的心給重新安撫住了。
次月,一家子總算是趕在夏季前更換了工序,而程禾霞依舊是在車前袋。
“霞妹你年紀(jì)小,做這個就剛好?!?
夜宵聚餐時,大家紛紛說著這話,而老三媳婦也拍著程禾霞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這次是各個叔伯幫你度過了難關(guān)沒有被攆出去,該要好好敬一杯酒!”
“嘩啦——”一聲響,老三抄起一瓶啤酒,不由分說地將程禾霞杯子里的汽水喝干凈,然后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氐沽艘淮蟊?,幾乎都要端不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