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交易就在程為止的沉默里完成,李老板滿意地駕車離去。
原地只剩下兩道黯然神傷的背影。
程萬利對程老幺說:“幺爸,你先回廠……回家里休息吧。我?guī)е鵀闉槿コ渣c東西。”
程老幺“嗯”了一聲,沒有看任何人,獨自一人,沿著來時路,慢慢地往回走。他的背影,融入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很快就模糊不清了。
“走吧。”程萬利對程為止神秘地眨眨眼,語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兩人來到了不遠(yuǎn)處一棟新建的大樓。程萬利掏出一串嶄新的鑰匙,打開了一間辦公室的門。辦公室不大,但窗明幾凈,裝修現(xiàn)代。門口掛著一個嶄新的銅牌——“逸益制衣廠”。
“為為,這里以后就是我們程家的新?!背倘f利走到窗邊,俯瞰著樓下依舊灰撲撲的制衣廠區(qū),聲音里帶著一種全新的、掌控一切的力量,“你老漢廠里的那些老舊的機(jī)器、難纏的工人、理不清的債務(wù),早都該被淘汰了?!?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程為止,目光銳利。
“為為,你是程家最聰明的孩子,應(yīng)該能理解我?!彼D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個時代,能賺錢的才是家人,能共贏的才是兄弟?!?
窗外,陽光猛烈,將“逸意制衣”那塊舊招牌的陰影,投射在新建的寫字樓外墻上,像一個即將被抹去的、藍(lán)色的幽靈。
一陣風(fēng)吹過,舊招牌上積年的藍(lán)色絨塵簌簌落下,如同在為它舉行一場無聲的葬禮。
程為止站在嶄新的、充滿化學(xué)氣味的地板上,看著堂哥野心勃勃的側(cè)臉。她忽然想起霞姐婚禮上,那對樸素安靜的布娃娃。
它們此刻,大概正躺在某個角落,和她一樣,身上落滿了無聲的灰塵。
那個屬于父親的時代已然落幕,而堂哥的新世界正在緩緩展開……
程老幺賣廠的事,著實讓無數(shù)人驚訝。
就連一直待在杭州的裴淑,連夜趕了回來,她望著那屋子里堆滿的布料被清空時,內(nèi)心宛如被刀割了一樣難受,顧不得其他,就沖上前去,拿拳頭砸在程老幺的身上。
“程何勇啊!你真是個敗家子,啥都被你給敗完了,我以后拿啥子養(yǎng)活為為……”
不止是她,就連以后自己,都得跟著一起喝西北風(fēng)了。
裴淑那保養(yǎng)精致的面孔,劃過一滴不甘心的熱淚。
被罵了許久,程老幺也沒有回話,只是保持呆滯的模樣,壓根看不出曾經(jīng)的意氣風(fēng)發(fā)。末了,他才終于抬眼看向眼前人,冷冷道:“那卡里的錢可不是我一個人花掉了的。”
如此直接的話語,頓時噎住了裴淑。沉甸甸的手包里,裝著好幾張卡,她已經(jīng)記不清是如何在各大商場里來回轉(zhuǎn)悠,只曉得一包包的衣物就這樣被人送到了暫時居住的酒店。
不用出門,就有許多店員上門服務(wù),甚至還動手幫忙試穿衣物。就連電視里明星代的最新款化妝品,她都一口氣買了數(shù)支。
奢華的生活,宛如蜜餞一樣,在完全來不及思考的情況下,就這樣一點點地腐蝕掉潔白整齊的牙齒。等到終于回過神來,早已是一口爛牙,無法挽回。
“那怎么辦?”難道就要從這廠里搬出去了?
第一次,裴淑感受到了深深的絕望,這是比起之前流產(chǎn)還更為劇痛的滋味,只因為她已然習(xí)慣了享受的生活,就連那脾氣也變得嬌奢,哪里還能再回到以前?
程老幺仰頭倒在被工人們翻倒的沙發(fā)上,好似夢囈:“誰知道呢,真沒想到,我程何勇居然從一個大老板,變成現(xiàn)在這樣一無所有了?!?
裴淑聽得有些心酸,忙深呼吸一口氣,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從手包里有些慌亂地翻找出那張常用的信用卡,口中還念念有詞,像是在給自己打氣:“沒事,老幺,我這張卡里應(yīng)該還有幾萬塊額度,咱們還能撐一段時間……”
她一邊說著,一邊習(xí)慣性地、帶著一絲僥幸解鎖手機(jī)-->>,點開了銀行app。話音剛落,屏幕上方就接連彈出幾條短信提醒。她的手指僵在半空,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兩人齊齊地望著天花板,白熾燈,誰也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