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杰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堆后面又蟄伏了將近一刻鐘,直到巷子兩頭再沒傳來任何可疑的腳步聲,只有遠(yuǎn)處巡夜人梆子單調(diào)的敲擊。肩膀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子彈擦過的地方雖然不深,但血浸濕了外套,黏糊糊一片。他撕下內(nèi)衣一角,胡亂纏緊傷口,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
不能去醫(yī)院,也不能回76號宿舍。這副樣子回去,等于自投羅網(wǎng)。王老板那伙人能量不小,說不定已經(jīng)在各個關(guān)口布下了眼線。
他想起了雜貨鋪老板那句隱晦的警告。也許,那個看似普通的雜貨鋪,是他眼下唯一能去的地方。
他忍著痛,脫下被劃破且沾血的外套,卷起來塞進(jìn)一個破筐深處,只穿著里面的深色毛衣。借著夜色掩護(hù),他像幽靈一樣穿行在迷宮般的小巷里,專挑最陰暗、最不可能有人的路線,繞了一個大圈,才接近雜貨鋪所在的那條小街。
已是后半夜,街上空無一人,只有野貓在垃圾桶邊翻找食物的窸窣聲。雜貨鋪早已打烊,木板門緊閉。高志杰沒有去敲前門,而是繞到后巷。雜貨鋪后門對著一個堆滿空箱子的死胡同,相對隱蔽。
他按照記憶,在門框上方摸索,指尖觸到一個冰涼的、小小的金屬物件——一把用膠布粘著的備用鑰匙。這是雜貨鋪老板老錢早年喝酒時,曾半開玩笑告訴原主高志杰的“保命通道”,沒想到今天真用上了。
他輕輕取下鑰匙,插入鎖孔,盡量不發(fā)出聲音。門開了,一股混合著醬油、咸魚和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他閃身而入,反手鎖上門,背靠著門板,在絕對的黑暗中大口喘氣。
“誰?”里間傳來老錢警惕而沙啞的聲音,伴隨著拉槍栓的輕微響動。
“錢叔,是我,阿杰?!备咧窘軌旱吐曇?,盡量讓語氣平穩(wěn)。
里間的布簾被掀開一道縫,一只手電筒的光柱掃過來,落在高志杰蒼白的臉上和肩膀暗色的污漬上。老錢倒吸一口涼氣:“儂只小赤佬!搞啥名堂?弄成這副鬼樣子!”他趕緊把高志杰拉進(jìn)里間,迅速拉嚴(yán)窗簾。
昏暗的燈光下,老錢看清了高志杰肩膀的傷,臉色更加難看。“槍傷?依惹到啥寧了?”他一邊低聲罵著,一邊手腳麻利地翻出一個舊藥箱。
“別提了,錢叔,幫幫忙,處理一下,不能讓人看見?!备咧窘馨c坐在椅子上,渾身脫力。
老錢沒再多問,顯然深知這行的規(guī)矩。他用燒酒給高志杰清洗傷口,動作熟練得不像個雜貨鋪老板。高志杰咬緊牙關(guān),冷汗直冒。老錢撒上云南白藥,用干凈布條緊緊包扎好。
“子彈擦過去,算儂運道好。”老錢包扎完,點了根煙,塞到高志杰嘴里,“到底啥事體?外面風(fēng)聲緊得很,這兩天老有生面孔在附近轉(zhuǎn)。”
高志杰深吸一口煙,辛辣的煙霧暫時壓下了疼痛?!叭橇巳簴|洋赤佬,”他含糊地說,“錢叔,你侄子在電廠,能不能搞到小的蓄電池?最好是舊的,不起眼的那種?!?
老錢瞇起眼,打量著他:“依要蓄電池做啥?依那只‘小玩意’要充電?”他顯然知道高志杰有些“特別”的愛好。
高志杰心里一驚,但面上不動聲色:“嗯,有點用。方便嗎?”
老錢沉吟片刻,走到墻角,挪開幾個空米缸,露出一個暗格,從里面拿出一個比巴掌略大、看起來銹跡斑斑的老舊蓄電池。“喏,舊的,充一次電能用一陣子,電壓不太穩(wěn),依自家當(dāng)心點。”
高志杰接過蓄電池,沉甸甸的,心里踏實了些?!爸x謝錢叔?!?
“謝啥,”老錢擺擺手,臉色凝重,“阿杰,聽阿叔一句,這趟渾水太深,能抽身早點抽身。那些東洋人,還有76號里盯著依的那些人,都不是善茬?!?
高志杰苦笑一下,沒有回答。抽身?他早已身不由己。
他在雜貨鋪后間挨到天蒙蒙亮,換上了老錢找出來的一套半舊工人服,雖然不合身,但-->>能遮住傷口和血跡。他把那卷沾血的外套和舊衣服塞進(jìn)灶膛燒掉,灰燼混入煤渣里。臨走前,他將那個寶貴的“種子碼”——實際上是一卷微縮膠卷,用油紙包好,藏在了雜貨鋪一個裝滿干黃豆的瓦罐底部。這里,暫時比他身上任何地方都安全。
“錢叔,這東西,幫我保管幾天,除了我,誰也別給。”高志杰鄭重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