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靜得嚇人。
外面的騷動平息了,可那股子無形的壓力,反倒像黃梅天的濕氣,黏糊糊地裹在每個人身上。幾個平時跟李士群那邊走得近的,這會兒都縮在自己工位上,頭都不敢抬,生怕沾上火星子。
高志杰坐回自己的椅子,拿起桌上那個半舊的搪瓷杯,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已經(jīng)涼透的茶。茶水苦澀,正好壓一壓心里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翻騰。
借刀sharen,成了。李士群這次不死也得脫層皮。監(jiān)聽站項目這塊肥肉,暫時是沒人敢明著來搶了。
可這心里頭,咋就一點都不踏實呢?
周云龍那條老狐貍,還有梅機關(guān)那個笑面虎影佐,能看不出這里頭的彎彎繞?他們現(xiàn)在不動,不過是水還沒徹底攪渾,或者,覺得他高志杰還有用。
“志杰,”旁邊工位的老錢探過頭,壓低聲音,臉上還帶著剛才看熱鬧的興奮,“乖乖,李主任這回……算是栽了吧?你剛才看見他那臉色沒?鐵青!”
高志杰扯了扯嘴角,沒接話,只是把茶杯往桌上一頓,發(fā)出不大不小一聲“磕嗒”。老錢立刻識趣地縮了回去,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他懶得跟這些人虛與委蛇。腦子里轉(zhuǎn)的是剛才那個年輕學生被捕時,最后看向他的那一眼。那眼神,他形容不好,不是恨,也不是單純的害怕,倒像是……看穿了他這身皮囊底下,那點見不得光的算計。
媽的,想這些做啥?他心里罵了一句。進了這76號,哪個手上是干凈的?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軍統(tǒng)的訓條冷得像冰,卻也實在。
他現(xiàn)在是“木馬”,是藏在敵人肚子里的那把刀。感情用事?那是找死。
下午,周云龍把他叫去了辦公室。
周云龍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手里盤著倆核桃,咔啦咔啦響。他沒提早上的事,反而聊起了監(jiān)聽站。
“志杰啊,李主任那邊……最近怕是顧不上咱們這攤子了?!敝茉讫堁燮ま抢?,看不出情緒,“你這邊的技術(shù)方案,要抓緊。影佐先生很關(guān)心?!?
“隊長放心,核心部件的設計圖差不多了,就是有些進口元件,不太好弄?!备咧窘艽怪郏Z氣恭敬,“需要點時間,還有……經(jīng)費?!?
“經(jīng)費好說?!敝茉讫垟[擺手,終于抬起眼皮,目光像刷子一樣在他臉上掃過,“不過,最近外面不太平,咱們內(nèi)部,也要以穩(wěn)定為主。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不必深究,???”
高志杰心里明鏡似的。這是在點他,李士群的事到此為止,別想著趁勝追擊,也別把自己摘得太干凈。
“我明白,隊長。”高志杰點頭,“我就是個搞技術(shù)的,能把監(jiān)聽站弄起來,不給隊長您丟臉,就心滿意足了?!?
周云龍臉上這才露出點笑模樣,又敲打了幾句,便讓他出去了。
回到電訊科,高志杰覺得后脖頸有點發(fā)涼。周云龍這話,聽著是安撫,實則警告。這老狐貍,肯定懷疑李士群倒霉跟他有關(guān),只是沒證據(jù),或者,暫時還需要他這把“快刀”。
這渾水,是越趟越深了。
下班鈴響,高志杰隨著人流走出76號大門。夕陽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街面上依舊車水馬龍,賣晚報的、拉黃包車的、匆匆回家的行人,構(gòu)成一幅看似尋常的上海黃昏圖景。
可他看出去,總覺得這圖景背后,藏著無數(shù)雙眼睛。
他沒直接回公寓,而是繞了幾個圈子,鉆進了一條弄堂深處的小面館。店面油膩,燈光昏暗,卻是他偶爾會來的地方,不起眼。
要了一碗陽春面,加個荷包蛋。他坐在靠墻的角落,慢慢地吃著。熱湯下肚,驅(qū)散了些許寒意。
正吃著,旁邊桌來了兩個穿著短打的漢子,叫了酒菜,嗓門挺大。
“聽說了伐?今朝早浪向,76號里頭抓進去好幾個!”一個瘦子灌了口酒,壓低了些聲音,“好像是李士群的人觸霉頭了!”
“活該!那幫赤佬,平時耀武揚威的,報應!”另一個胖子啐了一口。
“噓!輕點聲!隔墻有耳!”瘦子趕緊提醒,又湊近了些,“不過聽說,是個新來的技術(shù)員搞出來的事情……”
高志杰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吃面。耳朵卻豎了起來。
“技術(shù)員?哪能(怎么)可能?”
“有啥不可能?現(xiàn)在這世道,看起來越老實的人,越可能咬人一口!聽說姓李的想搶人家功勞,結(jié)果被反手將了一軍……”
后面的話越來越低,聽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