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樂門舞廳的喧囂仿佛還在耳邊,高志杰臉上那抹用于偽裝的、恰到好處的笑容,在走出舞廳大門,坐進自己那輛黑色雪佛蘭轎車后,便瞬間斂去。車內(nèi)沒有開燈,只有儀表盤微弱的光線勾勒出他冷峻的側(cè)臉。
他抬手揉了揉有些發(fā)僵的顴骨,剛才與那幾個日本商社代表和76號同僚的周旋,耗費的心神不亞于一次精密的任務(wù)部署。
手指在內(nèi)袋輕輕一觸,那枚懷表冰冷的金屬外殼帶來一絲清醒。時間,晚上九點四十七分。傅筱庵,那個靠著出賣同胞、巴結(jié)日本人爬上高位的漢奸,此刻應(yīng)該已經(jīng)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他利用機械蟑螂“潛行者”設(shè)置的簡易定時觸發(fā)裝置,配合一小塊從廢棄發(fā)條鬧鐘里拆下的零件,此刻想必已完美引爆了藏在傅筱庵書房字典里的微型爆破單元。
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他人在百樂門,眾目睽睽之下,與各方人物談笑風(fēng)生。而死亡,則在城市的另一端,準(zhǔn)時降臨。
“軍統(tǒng)…真是算得精刮?!彼吐曌哉Z,嘴角扯起一絲沒有溫度的弧度。命令下達時,那冰冷的語氣仿佛不是在決定一個人的生死,而是在丟棄一件無用的工具。只管任務(wù)成敗,不問執(zhí)行者安危。若非他有機械昆蟲和超越時代的技術(shù)傍身,這種深入虎穴的任務(wù),十條命也不夠填。
他發(fā)動汽車,卻沒有立刻駛離。目光落在副駕駛座上的一份燙金請柬上——明天晚上,日本憲兵隊新任特高課課長山口雄一,在虹口區(qū)的日本俱樂部舉辦晚宴,邀請各界“名流”。請柬上也明確提到了,希望林楚君小姐務(wù)必賞光。
山口雄一…這個名字讓高志杰的眼神銳利了幾分。此人比之前那個只會蠻干的前任難纏得多,心思縝密,疑心極重。他盯上楚君了。
就在這時,車窗被輕輕叩響。高志杰心頭一凜,右手悄無聲息地滑到腰間,握住了藏在西裝下的勃朗寧。他降下車窗,外面站著一個戴著鴨舌帽、衣衫有些破舊的報童。
“先生,買份晚報伐?最后一份了?!眻笸哪樤诨璋档墓饩€下看不太清,聲音帶著孩童的稚嫩,卻又有一股與年齡不符的老成。
高志杰目光掃過他那洗得發(fā)白的袖口和沾著泥點的褲腿,心下明了。他摸出幾個銅板遞過去,接過那份散發(fā)著油墨味的報紙。
“謝謝先生?!眻笸瘔旱吐曇簦Z速極快地補充了一句,“老家來信,風(fēng)緊,留意新來的巡山犬,尤其注意保護好山里的花。”說完,不待高志杰回應(yīng),便壓了壓帽檐,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新來的巡山犬…”高志杰眼神微凝。指的是山口無疑。“保護好山里的花”,楚君有危險。
他展開報紙,頭版赫然是傅筱庵遇刺的初步報道,措辭驚惶,稱“暴徒手段殘忍,當(dāng)局必嚴(yán)查到底”。他面無表情地翻過,目光在尋人啟事和廣告版塊短暫停留,沒有發(fā)現(xiàn)預(yù)定的安全信號??磥?,軍統(tǒng)上層對他此次“完美”的行動暫時沒有新的指令。
但這并不意味著安全。山口這條毒蛇,已經(jīng)把信子探向了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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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霞飛路,林楚君的公寓。
林楚君對著穿衣鏡,最后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墨綠色絲絨旗袍的領(lǐng)口。旗袍剪裁極佳,完美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領(lǐng)口別著一枚精致的鉆石別針,熠熠生輝。她臉上化著無可挑剔的妝容,眉眼間是慣有的、恰到好處的慵懶與風(fēng)情。
高志杰靠在門框上,看著她。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條紋西裝,打著領(lǐng)結(jié),一副標(biāo)準(zhǔn)赴宴的公子哥打扮。但眼神里卻沒有絲毫輕松。
“山口這次邀請,恐怕是宴無好宴?!备咧窘艿穆曇舨桓撸瑤е唤z不易察覺的緊繃,“他懷疑上你了?!?
林楚君拿起梳妝臺上那支正紅色的口紅,動作優(yōu)雅地涂抹著,透過鏡子看著他,嘴角微揚,眼神卻清亮冷靜:“懷疑我什么?懷疑我一個只知道跳舞、打牌、買時新衣裳的閑散小姐,是那個神出鬼沒、干掉了李士群和傅筱庵的‘幽靈’?”她輕笑一聲,帶著幾分嘲弄,“儂放心好了,伊拉(他們)想破頭也想勿到?!?
她放下口紅,拿起旁邊一支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的,旋開底座,露出里面極小的一卷微縮膠卷,迅速而隱蔽地將其轉(zhuǎn)移到手包里一個特制的夾層中?!暗故莾z,高工程師,等歇到了場面上,可別一直板著張面孔,像人家欠了儂八百大洋一樣。笑得甜一點,阿拉(我們)是去白相(玩)的呀。”
高志杰走到她身后,雙手輕輕放在她肩上,鏡子里映出兩人依偎的身影,堪稱一對璧人?!拔揖褪菗?dān)心…”他的聲音低沉下去。
“沒啥好擔(dān)心的?!绷殖驍嗨Z氣堅定,“阿拉(我們)不是早就講好了么?儂負(fù)責(zé)那些高科技的‘小蟲子’,我負(fù)責(zé)把伊拉(他們)的眼睛弄花。山口想試探我?那就讓他試好了。”
她轉(zhuǎn)過身,面對高志杰,抬手替他正了正領(lǐng)結(jié),動作輕柔,眼神卻銳利如刀:“倒是儂,等歇萬一有啥情況,儂千萬沉住氣,勿要沖動。我的安全,不及任務(wù)重要。這話是儂講給我聽的,現(xiàn)在我還撥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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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志杰握住她的手,緊了緊。他知道她說的是對的,但理智知道和情感接受是兩回事。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輕松些:“曉得了。走吧,林小姐,再勿出發(fā),要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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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口日本俱樂部,燈火通明,戒備森嚴(yán)。
宴會廳內(nèi),留聲機播放著舒緩的日本樂曲,穿著和服的女侍躬身穿梭。到場的中日“名流”們?nèi)宄扇?,低聲交談,表面上一團和氣。
山口雄一身著合體的日軍軍官禮服,站在主位附近,他個子不高,但眼神陰鷙,掃視全場時,像鷹隼在搜尋獵物??吹较鄶y而來的高志杰和林楚君,他臉上立刻堆起熱情的笑容,迎了上來。
“高桑,林小姐,歡迎賞光!”山口的中文帶著明顯的口音,但還算流利。他特意向林楚君微微鞠躬,“林小姐今晚真是光彩照人,這身旗袍,很適合你?!?
“山口課長過獎了?!绷?->>楚君微微頷首,笑容得體,帶著社交場上的疏離與禮貌,“能得到您的邀請,是我們的榮幸?!?
高志杰也笑著與山口寒暄,語間不失對這位新任實權(quán)人物的恭維,又不顯得過分諂媚,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
宴會按部就班地進行。觥籌交錯間,氣氛看似熱烈。高志杰被幾個76號的同僚和日本技術(shù)官員纏住,討論著最近無線電偵測遇到的“技術(shù)難題”,他應(yīng)對自如,偶爾拋出幾個無關(guān)痛癢的“專業(yè)見解”,引得對方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