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河畔的臭氣，像是陳年溲水混著死魚爛蝦，一股腦兒往鼻子里鉆。阿四裹緊那件油光發(fā)亮、硬得能站起來的破棉襖，縮在橋洞下的角落里，看著河面上慢悠悠漂過的爛菜梆子和偶爾翻著白肚皮的死老鼠，肚子不爭氣地又叫了起來。

“娘個冬采，西北風(fēng)都要喝勿起了?！彼吐暳R了句，搓著凍得通紅的、滿是凍瘡的手，哈出的白氣瞬間就被陰冷的河風(fēng)吹散。

遠處外灘方向，隱約傳來海關(guān)大樓的鐘聲，敲了六下。天還灰蒙蒙的，但對岸那些洋樓里，怕是已經(jīng)亮起了暖洋洋的燈火。阿四啐了一口，掙扎著爬起來，準備去碼頭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搶到點扛大包的活計，換幾個銅板買點麩皮餅填肚子。他剛爬上河岸，就看到兩個穿著黑色拷綢短褂的漢子，拖著一個血淋淋的人影，噗通一聲扔進了蘇州河，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

那被扔下去的人，阿四依稀認得，是前幾天在碼頭因為搶活跟76號狗腿子頂了幾句嘴的苦力。

“看啥看？尋死??？”其中一個漢子瞪了阿四一眼，手按在腰間的槍套上。

阿四嚇得一哆嗦，趕緊低下頭，假裝系那根本不存在鞋帶的破布鞋，嘴里連聲道：“勿看，勿看，長官辛苦，長官辛苦…”

等那兩個煞神走遠了，阿四才敢抬頭，看著河面上泛起的漣漪漸漸平息，心里堵得慌?！案駧统嗬?，勿拿人當(dāng)人…”他喃喃著，不敢再多停留，弓著背，沿著河岸快步離開，仿佛慢一步，那冰冷的河水就會把他一起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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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飛路，百樂門舞廳后臺的獨立化妝間里，卻是另一番天地。

暖烘烘的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水、胭脂水粉和雪茄煙的混合氣味。林楚君穿著一身墨綠色絲絨旗袍，勾勒出曼妙的曲線，正對鏡描眉。鏡子里映出她明艷動人的臉，也映出坐在她身后沙發(fā)里，那個穿著日本軍服、腆著肚子的中年男人——日本陸軍駐滬軍需部的一名課長，佐藤。

“林小姐，依格眉毛，畫得真是好，像遠山一樣?！弊籼俨僦驳闹袊?，眼睛色瞇瞇地在林楚君背影上打轉(zhuǎn)。

林楚君從鏡子里回他一個恰到好處的淺笑，聲音軟糯：“佐藤課長真會講笑，阿拉不過是隨便畫畫。”她放下眉筆，拿起一支口紅，狀似無意地問道，“對了，昨日聽王太太講，依最近忙煞了，講啥……虹口那邊格倉庫，老是出事體？害得伊想托依買點東洋綢緞都尋勿到人?！?

佐藤被這軟語一問，骨頭都輕了幾兩，抱怨道：“嘿！勿要提了！幾個倉庫守夜格zhina人，懶骨頭，勿盡心！前兩日虹口格三號倉，不曉得哪能回事，走水了，燒脫勿少東西，害得我被上面罵煞特了！”

林楚君心里一動，面上卻露出關(guān)切的神情：“啊呀，損失大伐？依肯定急煞了?！?

“還好還好，”佐藤壓低了些聲音，帶著點炫耀，“主要是一些糧食跟普通被服，要緊物事都在五號倉，那邊守備嚴，二十四小時雙崗，夜里探照燈雪亮，蒼蠅都飛勿進去……”

林楚君一邊附和著，一邊將“虹口五號倉，守備嚴，雙崗，探照燈”這幾個關(guān)鍵詞牢牢記住。她旋開口紅，仔細涂抹著飽滿的唇瓣，那鮮艷的紅色，仿佛一抹無聲的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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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極司菲爾路76號大院深處，電訊處的辦公室卻燈火通明。

高志杰穿著一身熨帖的西裝，頭發(fā)梳得油亮，正對著幾個手下發(fā)火，手指把桌面敲得梆梆響：“格批新到格電子管，啥個垃圾貨色！底噪大得像炒豆子！儂聽聽，儂聽聽！”他指著示波器上跳動的波形，“拿格種東西來糊弄我？當(dāng)我高志杰是洋盤（傻子）??？”

幾個手下噤若寒蟬。誰不知道這位高科長是技術(shù)瘋子，又是李主任（李士群死后新上的主任）面前的紅人，脾氣大得很。

“統(tǒng)統(tǒng)給我退回去！換最好的來！耽誤了監(jiān)聽重慶電臺，儂幾個吃罪得起？”高志杰揮揮手，一臉不耐煩地把人轟了出去。

辦公室門一關(guān)，外面的喧囂被隔絕。高志杰臉上那副紈绔子弟的躁怒瞬間消失，變得冷靜而專注。他走到保險柜前，熟練地轉(zhuǎn)動密碼，從里面取出一個精致的金屬手提箱。

打開箱子，里面是絲絨襯墊，靜靜躺著一只比普通蜜蜂大上兩三倍的機械昆蟲——“工蜂”。流線型的金屬軀體泛著冷光，復(fù)合鏡頭構(gòu)成的復(fù)眼閃爍著微弱的紅光，薄如蟬-->>翼的金屬翅膀折疊在背部，腹部的載彈倉已經(jīng)關(guān)閉。

他走到窗邊，撩開厚重窗簾的一角。76號大院門口，崗哨林立，探照燈的光柱不時掃過。遠處上海市區(qū)的夜空，被各色霓虹燈映得泛紅，仿佛一層虛假的繁華。

他摸了摸內(nèi)袋里那個火柴盒大小的微型控制器，冰涼的觸感讓他心神稍定。

“活著才能殺更多鬼子?！崩销椀脑掃€在耳邊，但他知道，自己走的這條路，比單純的刺殺更險，也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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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桌前，打開一個偽裝成收音機的特殊接收裝置，戴上耳機。里面?zhèn)鱽砑毼⒌摹⒔?jīng)過加密的訊號，是林楚君那邊傳來的情報——“虹口，五號倉，軍需，雙崗，探照燈，換崗間隙：晚九點，凌晨三點?！?

高志杰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目標(biāo)鎖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