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蘇州河上彌漫著初冬的薄霧,像一塊洗不干凈的灰布,籠罩著河兩岸低矮、擁擠的棚戶區(qū)。幾艘破舊的小船慢吞吞地劃過,船公的咳嗽聲隔著玻璃都隱約可聞。與河對岸法租界那些燈火通明、傳出隱隱爵士樂聲的高樓相比,這邊更像是另一個世界。
高志杰收回目光,手指輕輕拂過面前一臺改裝過的收音機(jī)外殼,里面藏著他剛剛完成測試的第一個“信息節(jié)點(diǎn)”。小巧的金屬瓢蟲靜靜伏在電路板間,復(fù)眼閃爍著微不可查的綠光,表示這個區(qū)域暫時安全。
“娘的,這鬼天氣,骨頭縫里都透著一股濕冷。”他低聲嘟囔了一句,像是自自語,又像是在對這片灰暗的天空抱怨。
敲門聲響起,三長兩短。
高志杰眼神微動,迅速將收音機(jī)外殼合攏,旋鈕一轉(zhuǎn),咿咿呀呀的滬劇唱腔便流淌出來。他走過去開門。
林楚君裹著一身寒氣閃了進(jìn)來,貂皮大衣的領(lǐng)子上還沾著細(xì)密的水珠。她脫下大衣,露出里面墨綠色的絲絨旗袍,曲線玲瓏,與這間堆滿無線電元件、散發(fā)著松香和金屬味道的亭子間格格不入。
“冷煞特了,”她搓了搓手,很自然地走到那個小小的炭盆邊蹲下,伸出白皙的手烤火,動作間帶起一陣馥郁的香風(fēng),“霞飛路上倒是熱鬧,霓虹燈照得跟白天一樣,幾家俄國面包房門口,排隊(duì)排到馬路牙子上了?!?
高志杰遞給她一杯熱水:“阿拉這種地方,只有西北風(fēng)管夠?!彼粗惶炕鹩臣t的側(cè)臉,“那邊怎么樣?”
林楚君接過杯子,暖著手,語氣輕松,眼神卻銳利:“還能哪能?幾個法國領(lǐng)事館的太太們,除了聊新到的巴黎香水,就是抱怨絲綢漲價,股票跌宕?!彼D了頓,抿了口水,聲音壓低了些,“不過,那位皮埃爾先生,多喝了兩杯香檳,話就多了?!?
高志杰在她對面的舊藤椅上坐下,身體微微前傾。
“他說,他們接到內(nèi)部通報,日本方面,最遲下個月初,就要出臺新的《物資統(tǒng)制辦法》?!绷殖恼Z速平穩(wěn),但每個字都帶著分量,“范圍擴(kuò)大,米糧、棉布、煤炭、藥品……幾乎所有緊俏東西,都要由他們指定的‘配給組合’統(tǒng)一收購、分配,私人囤積、交易,一律重罰?!?
高志杰的眼神瞬間凝固,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了敲。這不僅僅是經(jīng)濟(jì)情報,這是一把能攪動整個上海灘,乃至更廣闊敵后區(qū)域的鑰匙。物資,尤其是糧食和藥品,是命脈。日本人這一手,是要徹底掐斷普通百姓和抵抗力量的活路,同時最大限度掠奪資源支持戰(zhàn)爭。
“消息可靠?”他聲音低沉。
“皮埃爾想約我明天去騎馬,”林楚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諷,“這是他為了顯示自己消息靈通,提前賣弄的籌碼。以他的職位和當(dāng)時的狀態(tài),消息來源應(yīng)該不假。”
高志杰沉默了。炭盆里偶爾爆起一點(diǎn)火星,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收音機(jī)里,悲悲切切的女聲還在唱著兒女情長。
“這情報,重慶那邊肯定急需,能讓他們提前研判,甚至想辦法從外部破壞這個計劃?!备咧窘芫従徴f道,“但是……”
“但是,只傳給重慶,太浪費(fèi)了?!绷殖釉?,她太了解他在想什么,“日本人想悄無聲息地勒緊絞索,我們偏要提前把這消息捅出去,讓該亂的地方,先亂起來!”
高志杰抬眼看向她,兩人目光交匯,無需多,已然達(dá)成了共識。他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上海灘的投機(jī)商們,鼻子比狗還靈。-->>這消息要是‘不小心’漏出去……”
“那就有好戲看了?!绷殖残α?,明艷動人,眼底卻藏著刀鋒,“那些靠著囤積居奇發(fā)國難財?shù)募樯?,還有和日本人勾連,想趁機(jī)壟斷市場的76號‘皇親國戚’,肯定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提前動作,瘋狂搶購、囤積。市場一亂,物價飛漲,不用我們動手,民怨就能先把水?dāng)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