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清朗的嗓音落下,“魔尊”二字在空氣中漾開一圈無形的漣漪。
沈淼淼六人端坐如常,連眼睫都未曾多顫動一下。
并非刻意壓抑驚詫,而是那驚詫的神經(jīng),早已在錚錚姐身邊千錘百煉,磨成了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哦,是魔尊啊。
這念頭在他們心底輕飄飄地掠過,連一絲波瀾都未曾泛起,平靜得如同聽聞鄰家少年換了份新差事。
曾幾何時,這般威震寰宇、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尊號,足以驚得他們跳將起來,魂飛魄散。
可如今?
呵。
六人的目光交匯,無需語,便讀懂了彼此眼底那絲近乎麻木的習(xí)以為常。
管你身份如何煊赫、修為如何通天,在這六雙眼眸的審視下,最終也不過是錚錚姐裙裾邊拂過的又一陣風(fēng),是她漫長人生畫卷上,一抹注定會褪色的、不甚牢靠的亮彩罷了。
一個暫時的點綴,僅此而已。
畢竟,還有誰,能比他們更清楚錚錚姐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本事?
他們親眼見證過??!歸墟劍尊,那位立在山巔、清冷孤絕的小師祖,何等驚才絕艷?到頭來,錚錚姐說棄,便棄了,背影決絕得沒有半分留戀。
妖皇陛下,以傾世之禮、萬妖來朝之勢迎娶,何等風(fēng)光熾烈?錚錚姐還不是說私奔就私奔,將那場盛大的典禮化作三界笑談。
還有那修羅王小師叔江苦酒,戾氣沖霄;靜蓮佛子魏十洲,圣潔無垢……
又如何?
錚錚姐皓腕輕抬,便干脆利落地將那兩尊大神打包送進(jìn)了清修之地,連個眼神都欠奉回頭。
樁樁件件,歷歷在目。
六人心中早已鑄就一條鐵律:在這位姐的生命長河里,無人能筑起永久的堤壩。那些曾經(jīng)或正在得她垂青的男子,無論身份多么煊赫,最終都不過是短暫停泊的扁舟,有幸載她一程風(fēng)雨,卻注定無法擁有整片汪洋。
他們擁有的,只是她游戲紅塵、恣意妄為的人生中,被慷慨分享出的一小段零星光陰。
所以,當(dāng)少年的視線掃過他們,帶著“魔尊”或許應(yīng)有的幾分審視與探究時,六人臉上的神情,是如出一轍的古井無波。
昨日之前,錚錚姐的心尖尖上擱著的是那位鐘離子期;今日此地,她的目光膠著,興致盎然,顯然已換了新人微生羲和。
那么明日呢?
后日呢?
是新人笑顏俏,還是舊人恩情長?
這些念頭只在六人心頭打了個轉(zhuǎn)兒,便如煙云般悄然散去。
不重要。
真的,一點都不重要了。
他們只是靜靜地看著,如同看著拂過庭院的花開花落,內(nèi)心早已不起微瀾。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緊繃的弦驟然松弛。
鐘離子期與微生羲和幾乎是同時撤去了手上的力道,彼此松開鉗制,指尖殘留著對方皮肉的溫度和方才角力的余震。
兩人身形微晃,又迅速站穩(wěn),目光卻如淬了寒冰的針尖,在半空中無聲地碰撞、撕扯。
微生羲和率先打破沉寂。
他微微垂下眼瞼,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再抬起時,眸中已漾起一層薄薄的水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輕輕甩了甩那只被捏過的手,白皙的皮膚上果然泛著一圈清晰的紅痕。
他用一種刻意放軟的、帶著一絲甜膩又夾雜著不易察覺刺痛的腔調(diào)開口,尾音拖得綿長:“叔叔……你的力氣,真的好大哦?!?
他刻意停頓,目光掃過鐘離子期,又迅速垂下,帶著怯生生的控訴,“掐得羲和的手……到現(xiàn)在還痛著呢?!?
每一個字都像是裹了蜜糖的細(xì)針。
鐘離子期:“……”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對方話語里那絲針對年齡的惡意。
呵,綠茶男。
鐘離子期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山露水。
他只是幾不可察地瞇了下眼,下頜線繃緊了一瞬。
他沒有去看自己同樣殘留著指痕、甚至有些發(fā)麻的手,反而挺直了腰背,用一種不咸不淡、聽不出情緒起伏的語調(diào)回應(yīng),甚至學(xué)著對方那綿軟的腔調(diào)反問:“弟弟的手勁兒,看來也不遑多讓?!?
他頓了頓,目光沉沉地落在微生羲和臉上,“哥哥我這手,到現(xiàn)在都還麻著呢?!?
“哥哥”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微生羲和鼻腔里溢出一聲極輕的嗤笑,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學(xué)人精。
他臉上那副楚楚可憐的面具裂開一絲縫隙,隨即又被更甜膩的笑容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