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的春意漸濃,護城河邊的垂柳抽出了嫩綠的新芽。每日清晨,林硯雷打不動地沿著河岸跑步的身影,已成了江寧城西市一景。起初的指點與非議,漸漸變成了習以為常的目光。人們茶余飯后談及林家這位“轉了性子”的二公子,多半是帶著幾分好奇與戲謔,但也不再視作多么驚世駭俗。
跑步歸來,沖個涼,換上身清爽的錦袍,林硯便準時出現(xiàn)在周先生的書房里。
這位前碼農(nóng)的語文底子本就不弱,加之信息時代熏陶出的龐雜知識面,使得他在應對周先生的考校時,時常能冒出些讓老秀才愕然又偶爾眼前一亮的“獨到見解”。
譬如論及“君子遠庖廚”,周先生本期待他答出“仁術”或“不忍之心”,林硯卻沉吟片刻,道:“學生以為,君子或許更該知曉庖廚之事。知稼穡之艱,曉民生之需,方能體恤下情,不為五斗米折腰,亦不知五斗米從何而來,豈非空中樓閣?若治國者皆遠庖廚,恐不知肉糜之貴,何談牧民?”一番話說得周先生吹胡子瞪眼,斥其“強詞奪理,歪解圣賢”,卻也不好完全駁倒,只得罰他抄寫《孟子》梁惠王篇三遍。
又或是講到地理志異,周先生及“天圓地方”,林硯下意識地接了一句:“先生,或許地亦是圓的,如雞子然?”結果自然是被戒尺敲了手心,罵其“胡思亂想,動搖根基”。
這類“離經(jīng)叛道”的論時有發(fā)生。林硯的態(tài)度總是極好,先生教訓時,他便垂首恭聽,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口中稱是。但周先生何等人物,幾次下來便瞧出這學生骨子里的“頑固”——那是種禮貌的疏離和無聲的堅持,仿佛在說“先生您說得對,但我心里可不這么想”。
周先生對此又是頭疼,又隱隱有一絲難以喻的觸動。這林安之,落水之后,腦子像是被什么東西砸開了一條縫,透進些完全不同尋常的光亮。那光亮時而刺眼,時而又似乎……別有洞天。他只能一遍遍用圣人之去覆蓋、去匡正,期望能將這匹隱隱要脫韁的野馬拉回正途。
日子便在這每日晨跑、上課、偶爾“語出驚師”又迅速“認錯”的節(jié)奏中,平靜地滑過了半個月。
這日晌午,林硯剛從書房出來,便見府里的總管李忠和帶著一名小廝,正站在他院外的回廊下。李管家面容嚴肅,手持一本厚厚的賬冊,見到林硯,微微躬身。
“二少爺?!崩钪液偷穆曇羝椒€(wěn)無波,“今日初五,是發(fā)放月例的日子。這是您這個月的份例,共一百二十兩,請您點驗?!闭f著,他從身后小廝捧著的托盤里,取過一封沉甸甸的青色綢布錢袋,上面繡著林家的標記,里面是十錠雪白的十兩官銀。
林硯接過,入手微沉。他并未點數(shù),只頷首道:“有勞李管家了?!?
“份內(nèi)之事。”李忠和一絲不茍地回應,然后在賬冊上林硯的名字后畫了個圈,表示已領取。他抬眼看了看林硯,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道:“老爺還吩咐,二少爺若是銀錢上有何正當用途,可自行斟酌?!边@話說得含蓄,既是放權,也暗含提醒。
“謝父親,硯明白了。”林硯應道,他知道定是周先生于父親面前稱贊了他,父親對他的讀書科舉之路有了很高的期待——近來父親和大哥都沒有再逼他接觸商業(yè)上的事,而是讓他專心讀書,月例還漲了二十兩。士農(nóng)工商,在古代就沒有哪個商賈之家是不想出個讀書人的。
李忠和這才帶著小廝告辭離開。
握著這一百兩銀子,林硯心中微熱。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真正掌握的第一筆“啟動資金”?;氐椒恐?,他將錢袋放在桌上,發(fā)出“咚”的一聲輕響。
小翠好奇地看著那錢袋,又看看林硯。
林硯從中取出二十兩銀子,推到小翠面前。
“公子,這是?”小翠嚇了一跳。
“這二十兩,留作咱們院里這個月的日常用度。吃穿用度,打點人情,都從這里出。”林硯吩咐道。二十兩,對于一個小院的月度花銷來說,綽綽有余,甚至相當寬裕。
小翠小心翼翼地將銀子收好,鄭重道:“奴婢一定仔細花用,記好賬目?!?
林硯點點頭,目光落在剩下的八十兩上,心中那個盤桓了許久的念頭越發(fā)清晰。前世看過的那些穿越小說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里閃過——主角們個個仿佛理化全能,徒手搓香皂、釀高度酒、造玻璃、制火藥、甚至搞出蒸汽機……堪稱人形自走工業(yè)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