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內(nèi)的氣氛依舊如同被無形的水銀充斥,沉重得壓得人喘不過氣。昨日的驚變與恐慌并未隨著新的一天到來而消散,反而因林宏持續(xù)的昏迷和前途未卜而愈發(fā)凝固。陽光透過窗欞,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微塵,卻照不進人們心頭的陰霾。
林硯幾乎一夜未眠,后半夜勉強合眼,也是淺眠易醒,腦海中反復交織著父親蒼白的臉、噴濺的鮮血以及昨夜奔跑時那冰冷的決絕。清晨起來,他眼底帶著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卻比往日更加沉靜,靜得有些深不見底。他先去主屋探望了父親,情況依舊,兄長林瑾已早早在此處理事務(wù),眼下同樣帶著疲憊。
“二公子,”管家李忠和輕手輕腳地進來,低聲稟報,“醉煙樓的柳如煙姑娘前來探望老爺。”
林瑾聞微微蹙眉,此刻林家正值多事之秋,實不愿多見外客,但柳如煙與林家合作密切,且與林硯私交不錯,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絕?!罢埶狡珡d稍候?!彼愿赖?,又對林硯說,“二弟,你代我去見見吧,我這邊脫不開身?!?
林硯點點頭,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袍,向偏廳走去。
偏廳里,柳如煙并未坐下,而是婷婷立于窗邊,望著窗外凋零的秋色。她今日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淡青色比甲,云鬢只簪了一支簡單的玉簪,脂粉未施,眉眼間帶著顯而易見的憂色與關(guān)切,與她平日明艷照人的模樣大相徑庭。她身后,站著如同鐵塔般沉穩(wěn)的趙虎。趙虎見到林硯,抱拳無聲行禮,眼神銳利地掃過四周,帶著護衛(wèi)特有的警惕。
“柳姑娘。”林硯步入廳內(nèi),聲音有些沙啞。
柳如煙聞聲轉(zhuǎn)過身,見到林硯,立刻快步上前,盈盈一禮:“林公子?!彼抗庋杆俅蛄苛艘幌铝殖帲娝嫔患?,眼中憂色更濃,“昨日聽聞林老爺……遭遇不測,如煙心中焦急萬分,一夜難安。今日貿(mào)然前來,只想探問老爺安好,不知……”
“有勞柳姑娘掛心?!绷殖庍€了一禮,語氣平靜卻難掩沉重,“家父性命暫時無憂,但傷勢極重,至今昏迷未醒。”
柳如煙輕輕松了口氣,隨即又蹙起秀眉:“真是飛來橫禍……林老爺這般好人,怎會……”她嘆息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精致的錦盒,“這是一支老山參,年份尚可,聊表心意,給林老爺補補元氣,望老爺能早日康復?!?
林硯心中微暖,在這種時候,真心實意的關(guān)心顯得尤為珍貴。“多謝柳姑娘。”他接過錦盒,交給一旁的丫鬟。
柳如煙又寬慰了林硯幾句,語真切。沉默片刻,她似乎有些猶豫,但看了看林硯的神色,還是壓低聲音道:“林公子,如煙今日前來,除探望林老爺外,實則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柳姑娘但說無妨。”林硯看著她。
柳如煙美眸微轉(zhuǎn),聲音壓得更低,確保只有林硯和近處的趙虎能聽到:“昨日,醉煙樓來了幾位蜀地來的客商,行事頗為招搖,包下了樓里最好的雅間。他們……他們身上穿著的綢緞,甚是奇特。”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眼中流露出驚奇之色:“那是一種極為鮮艷正的大紅色,紅得如同烈火燃燒,又似夕陽泣血,色澤之純正、之耀眼,如煙在江寧從未見過!絕非尋常染料所能及。而且那料子細看之下,在光線下竟隱隱有流光轉(zhuǎn)動,華美非凡。他們席間頗為自得,語間透露,此乃他們蜀地獨有的一種特殊染技所致,秘不外傳?!?
林硯的瞳孔微微一縮。極其鮮艷的紅色?流光轉(zhuǎn)動?這描述立刻觸動了他敏感的神經(jīng)。林家現(xiàn)有的“流光錦”雖好,但主打的并非正紅,且色澤上似乎也未能達到柳如煙所說的如此驚艷的程度。若在平日,這或許只是一條值得注意的商業(yè)信息,但在此刻林家遭逢巨變、貢布競選迫在眉睫的關(guān)頭,其意義驟然不同!
柳如煙觀察著他的反應,繼續(xù)道:“我聽聞宮中遴選貢布,對色彩、質(zhì)地要求極高,尤喜喜慶鮮亮之色。林家如今……正值艱難,若能在此時獲得此種染技,研制出前所未有的極品紅緞,或許……或許能力壓群雄,在競選中脫穎而出。若能以此奪得皇商資格,告慰林老爺,也算……不幸中之萬幸,對林老爺此番遭受的苦難,亦是一個交代。”
她的話語輕柔,卻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林硯心中漾開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