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的初冬,寒氣一日重過一日。江寧城西,高家那間隱秘的工坊內(nèi),卻依舊熱火朝天。自一個半月前,不擇手段取得那赤霞緞的配方后,高家便集中了最好的工匠、最好的絲料,日夜不停地趕工。高騰下了死命令,必須在嚴大人規(guī)定的貢布交付期內(nèi),交出足夠數(shù)量、品質(zhì)上乘的“丹心熾”,不僅要穩(wěn)穩(wěn)賺取那皇商的六成份額利潤,更要借此徹底壓垮林家,奠定高家在江寧絲綢行的魁首地位。
工坊內(nèi)彌漫著一種奇異而濃烈的氣味,是染料、藥液混合后經(jīng)高溫蒸煮散發(fā)出的味道。染缸里,赤色如血,翻滾沸騰。工匠們赤著膊,汗流浹背,按照配方上的繁瑣步驟,一絲不茍地操作著。那配方上提及的幾味特殊“藥料”,味道刺鼻,加入染缸后更是讓那氣味添了幾分詭異。起初有人抱怨聞久了頭暈?zāi)垦#O(jiān)工呵斥幾聲,又許了加倍的工錢,便也沒人再敢多。畢竟,高家給的賞錢確實豐厚。
這日清晨,一個負責(zé)搬運染料的小廝正將一桶研磨好的深紫色粉末倒入配料間,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胃里翻江倒海。他勉強扶住墻根,哇的一聲吐了出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作死呢!偷懶耍滑也不看看地方!”監(jiān)工聞聲而來,見狀不由分說便是一頓呵斥,以為他是夜里著了涼或是吃壞了東西。
小廝有氣無力地辯解:“王…王監(jiān)工,小的不是偷懶,是…是突然頭暈得厲害,惡心……”
監(jiān)工皺緊眉頭,嫌惡地揮揮手:“滾滾滾,別在這兒礙眼!準(zhǔn)是感了風(fēng)寒,自己去賬房支兩文錢看大夫,歇半天再來!誤了工期,仔細你的皮!”
小廝如蒙大赦,踉踉蹌蹌地走了。工坊里其他人見了,也只當(dāng)是個小插曲,秋冬交替,感了風(fēng)寒也是常事,并未在意。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結(jié)束。
過了兩三日,又一名負責(zé)染色工序的老師傅在攪動染缸時,突然手一軟,木耙脫手掉進缸里,人也跟著晃了兩晃,勉強被旁邊人扶住。同樣是頭暈、嘔吐,甚至手指還伴有微微的顫抖。
接著,像是打開了什么閘門,陸陸續(xù)續(xù),又有七八個工匠出現(xiàn)了幾乎一模一樣的癥狀。都是頭暈、惡心、嘔吐,嚴重些的甚至開始出現(xiàn)手腳發(fā)麻、記憶模糊的跡象。他們分散在工坊的不同環(huán)節(jié),但共同點是都長時間接觸那新配方的染料,尤其是那幾味氣味刺鼻的“藥料”。
這下,監(jiān)工再也無法用“偶感風(fēng)寒”來搪塞了。工坊里人心惶惶,流開始在小范圍內(nèi)竊竊私語,都說這新染的緞子邪性,怕是沖撞了什么,或是那配方本身就有問題。
消息終于壓不住,報到了高騰那里。
高騰正在書房聽著各地藥材行的匯報,聞訊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立刻吩咐:“去!把江寧城里最好的大夫,多請幾個來!封鎖消息,絕不能讓任何人把工坊里的事泄露出去!尤其是不能讓府衙那邊知道!”
很快,兩位須發(fā)皆白的老大夫被秘密請進了高家工坊。他們仔細查看了患病工匠的癥狀,又湊近那染缸,小心地嗅了嗅那奇特的氣味,還用銀針探試了染料和那些“藥料”。一番望聞問切后,兩位大夫?qū)σ曇谎?,面色都極為凝重。
“高老爺,”其中一位年紀更長的大夫拱拱手,語氣沉重,“依老夫幾人淺見,這……這不似尋常病癥,倒更像是……中了某種奇毒?!?
“中毒?”高騰心頭一跳,眼神銳利起來,“可能確定?是何毒?可能解?”
另一位大夫搖頭嘆息:“癥狀蹊蹺,毒性隱而不發(fā),積累至今方才顯現(xiàn)。老夫行醫(yī)數(shù)十年,未曾見過如此古怪的毒癥。似有汞毒之象,又混雜了其它難以辨明之物……請恕老夫才疏學(xué)淺,試了幾個清熱解毒的方子,怕是……難以對癥,還需慢慢摸索。”
高騰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不是病,是毒!而且連江寧名醫(yī)都一時無法可解!他的目光猛地掃向那些密封的染料桶,尤其是那幾袋標(biāo)注著奇異符號的“藥料”。難道問題出在這配方上?是那蜀商馮奎搞的鬼?
他立刻厲聲道:“此事絕密!若有一字泄露,休怪高某不講情面!幾位大夫,務(wù)必盡力救治,需要什么藥材,盡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