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的臘月,江寧城的冬天展現(xiàn)出它特有的濕冷。不似北地的凜冽寒風如刀割膚,此間的寒意是無聲無息、無孔不入的,滲入骨髓,凍徹心扉。恰如林硯前世聽聞的那句戲——北方的冷是物理攻擊,南方的冷是魔法攻擊。尋常百姓家早已閉門塞戶,非必要不出門,蜷縮在燃著炭盆的屋內(nèi),靠著一點微末暖意抵御這纏綿悱惻的寒冷。
因此,市井坊間對于高林兩家那場驚心動魄的交鋒感知寥寥,只隱約聽聞高家似乎惹上了什么麻煩,工坊停了,藥材鋪也關了兩間,具體緣由卻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在江寧城真正的權(quán)貴圈層、豪商巨賈之間,“高家此次被林家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的二少爺擺了一道,近乎掏空了全部家底才勉強脫身”的消息,卻已如這冬日暗流,在看似平靜的水面下迅速傳遞,該知道的人,都已心知肚明。
臘月初七,雖非陽光明媚,但連日的陰霾總算散去了些許,天色是一種清淡的灰白。一大早,林府中門大開,一連串精心準備的聘禮被家丁們小心翼翼地抬出,大紅的綢緞覆蓋其上,在灰蒙蒙的冬日里顯得格外醒目。林母今日穿戴得格外莊重喜慶,一身絳紫色纏枝牡丹紋錦緞襖裙,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戴著一套成色極好的翡翠頭面,端莊中透著喜氣。她看著身旁長身玉立、穿著一新靛藍色織金云紋錦袍的次子,眼中滿是欣慰與感慨。
林硯扶母親上了裝飾一新的馬車,自己則騎上一匹溫順的駿馬,護衛(wèi)在車旁。車隊緩緩而行,穿過略顯冷清的街道,向著蘇府的方向行去。
蘇府顯然早已得了消息,中門雖未全開,卻也敞開了足夠?qū)挸ǖ膫?cè)門,門房管事帶著下人恭敬地候在門外,見到林家的車隊,立刻迎了上來,態(tài)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熱絡和恭敬。
“林夫人,林二公子,快請進,我家夫人已在花廳等候多時了。”管事躬身引路,笑容滿面。
林母微微頷首,在林硯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母子二人在蘇府下人的引導下,穿過布置雅致、雖在冬日仍見匠心的庭院,步入溫暖如春、陳設精美的花廳。
蘇夫人早已起身相迎。她今日亦是盛裝,穿著赭紅色百蝶穿花緞面褙子,笑容得體,儀態(tài)萬方。
“林夫人,您可算是來了,快請上座?!碧K夫人熱情地拉著林母的手,引至主位坐下,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林硯,笑意更深了幾分,“安之也越發(fā)俊朗了?!?
林硯依禮問安,姿態(tài)從容,并未因即將到來的議題而有絲毫局促。
丫鬟們奉上香茗和各色精致茶點,花廳內(nèi)暖香裊裊,氣氛融洽。雙方先是寒暄了些家常,問候了彼此家中長輩安好,又聊了聊近日的天氣,仿佛這只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走動。
茶過三巡,話題才漸漸引向正題。
蘇夫人輕輕放下茶盞,用繡著纏枝蓮的絲帕沾了沾嘴角,笑容溫婉,看向林母,語氣柔和卻帶著幾分試探:“說起來,真是世事難料。前些時日,家中還因一些誤會,與貴府生分了,我這心里一直過意不去。好在孩子們自有緣法,婉兒那丫頭,自那次……嗯,意外之后,對安之賢侄倒是頗多關注,常在家中說起安之的……與眾不同?!?
林母心領神會,含笑接口:“蘇夫人快別這么說。年輕人之間,有些磕絆也是常事。說起來,我家硯兒那次行事雖于禮不合,但救人心切,一片赤誠,還望貴府勿要再怪罪才好。他回來后也常與我提及,蘇小姐溫婉嫻雅,知書達理,心中甚是……敬重?!?
兩位母親相視一笑,彼此的意思都已明了。
蘇夫人嘆了口氣,語氣愈發(fā)真誠了些:“是啊,經(jīng)歷了許多事,方才看得更明白。小女與令郎,性情倒是相投。安之賢侄才華橫溢,心思玲瓏,如今更是……嗯,頗有擔當,將來必非池中之物。婉兒能得此良緣,也是她的福氣?!?
這話已然說得十分明白,不僅同意了親事,更是對林硯給予了極高的評價,隱晦地承認了林家如今的變化和林硯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林母臉上的笑容愈發(fā)舒展,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她笑著點頭,順勢下了定論:“既然夫人也覺得孩子們性情相投,那是再好不過了。既如此,咱們做父母的,自然樂見其成。那孩子們的事情,就這么定了吧?”
“定了,定了?!碧K夫人連連點頭,笑容滿面,“回頭我便讓老爺合一下兩個孩子的八字,擇個吉日,先把文定之禮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