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宏的頭七過后,林府依舊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沉寂之中。白幡未撤,往來仆役皆步履輕輕,低聲細(xì)語,生怕驚擾了尚未散去的亡魂,也怕觸動了生者心口那道血淋淋的傷疤。
在這場浩劫中,身體受傷最重的是林淵,但心靈受創(chuàng)最深的,或許是小妹林月。
她將自己徹底封閉在了閨閣之內(nèi),門窗緊閉,簾幕低垂,拒絕見任何人,包括母親和兄長。送進(jìn)去的飯食往往原封不動地端出來,只有偶爾傳出極力壓抑的、小獸般的嗚咽,證明著里面的人還活著。她左頰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刀疤,不僅毀了她的容貌,更像是一把更鋒利的刀,斬?cái)嗔怂c外界的所有聯(lián)系。昔日那個活潑嬌俏、喜歡纏著二哥玩“連珠戲”、笑聲如銀鈴般的少女,似乎已經(jīng)隨著那個血腥的夜晚一同死去了。
林硯處理完父親的喪事和家族緊急事務(wù)后,第一件事便是來看林月。他手中拿著一副小巧的“連珠戲”棋盤和兩盒黑白棋子,這是林月從前最愛纏著他玩的。
守在門外的丫鬟紅著眼圈低聲道:“二少爺,小姐誰也不見,連夫人來了都……”
林硯擺擺手,示意她退下。他站在緊閉的房門前,沒有立刻敲門,只是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聽著里面死一般的寂靜。他能想象到妹妹此刻的絕望,那種從云端跌落深淵,并且認(rèn)定此生再無光明可的痛苦。
終于,他輕輕叩響了門扉。
“月兒,是我,二哥。”
里面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林硯不以為意,繼續(xù)用平和的聲音說道:“我?guī)Я恕B珠戲’來,還記得嗎?你以前總贏我的?!彼D了頓,“二哥想你了,開門讓二哥看看你,好不好?”
依舊是一片沉寂。
林硯沉默片刻,語氣依舊溫和,卻帶上了一絲不容拒絕的堅(jiān)定:“月兒,我知道你心里苦,臉上也疼。但如果你不開門,二哥就在這兒一直站著。直到你愿意見我為止。”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門外寒風(fēng)料峭,林硯只是靜靜地站著,如同生根的老松。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林硯幾乎以為妹妹真的不會理會他時,門內(nèi)終于傳來極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響,然后是門栓被慢慢拉開的“咔噠”聲。
房門拉開一條縫隙,露出林月蒼白憔悴、毫無生氣的臉。她低著頭,長長的劉海垂下,刻意遮擋著左頰,但那條從鬢角蜿蜒至下頜的猙獰疤痕,依舊若隱若現(xiàn)。她身上穿著素白的孝服,更顯得整個人單薄得像一張紙,風(fēng)一吹就能飄走。
林硯心中一痛,卻沒有表露出來。他側(cè)身擠進(jìn)門,反手將門輕輕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寒氣。
屋內(nèi)光線昏暗,彌漫著淡淡的藥味和一種封閉已久的沉悶氣息。林硯將棋盤放在桌上,自顧自地?cái)[開,仿佛只是來進(jìn)行一場尋常的對弈。
“來,坐下。讓二哥看看你的棋藝退步了沒有?!彼Z氣輕松,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林月卻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雙手緊緊絞著衣角,聲音細(xì)若蚊蚋,帶著濃重的鼻音:“二哥……你走吧……我……我不想見人……”
林硯放下手中的棋子,抬頭看向她,目光平靜而溫暖:“為什么不想見人?就因?yàn)槟樕线@道疤?”
林月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頭垂得更低,淚水瞬間涌了上來,卻倔強(qiáng)地不肯落下?!拔摇椰F(xiàn)在這個樣子……丑如夜叉……還有什么臉面見人……她們……她們都在背后笑話我……”她終于忍不住,哽咽起來,“小菊為了我死了……我卻連替她好好活著都做不到……我還有什么用……”
“皮囊終究不過皮囊,終會老去,終會腐朽?!绷殖幍穆曇舫练€(wěn)而有力,他站起身,走到林月面前,沒有強(qiáng)行抬起她的頭,只是看著她的發(fā)頂,“月兒,你記住,一個人活在世上,值得被人尊重、被人銘記的,從來不是一張臉,而是她的心,她的志氣,她做過的事?!?
林月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眼中滿是迷茫和痛苦:“可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容貌便是女子最大的依仗……如今我連這依仗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