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從沈府歸來,林硯便似真的將朝堂風云、師門血債盡數(shù)拋在了腦后,一頭扎進了商賈之事中。位于洛陽南市的“錦心閣”在經(jīng)過短暫的歇業(yè)整頓后,重新開張迎客。鋪面比在江寧時更為寬敞雅致,臨街的櫥窗里陳列著流光溢彩的江寧錦、蘇杭緞,以及一些樣式新穎、融合了時下流行元素與林硯“設(shè)計”的成衣樣品,引得不少女眷駐足。
與朝堂上的肅殺氣氛不同,市井坊間的輿論風向總是帶著幾分戲劇性的轉(zhuǎn)折。不過短短十余日,關(guān)于林硯的議論便已悄然轉(zhuǎn)向。
“聽說了嗎?那位林安之林公子,就是前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張相……哦不,是張逆案里的那個學生!”
“怎會不知?嘖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張崇看著道貌岸然,竟想勾結(jié)遼狗賣國!多虧了林公子深明大義,不肯同流合污!”
“可不是嘛!我二舅家的表侄在衙門當差,聽說林公子非但沒參與,還幫著朝廷勸降了好些張逆的黨羽呢!”
“唉,也是寒了心吧?立了那么大功勞,又是賑災(zāi)又是平叛的,詩也寫得那般好,文武雙全的人物,到頭來……嘖嘖,辭官了,說是對官場失望透頂,還是回來做生意踏實?!?
“要我說啊,這才是聰明人!那官場是人待的地方嗎?你看張崇,位極人臣又如何?還不是……嘿嘿。還是像林公子這樣,有錢,有名,活得自在!”
類似的對話,在洛陽城的大小茶樓酒肆中時有耳聞。民眾對朝堂秘辛的了解本就支離破碎,更容易被官方定性和一些刻意引導的“軼事”所影響。林硯“大義滅親”、“迷途知返”、“淡泊名利”的形象,反而讓他贏得了幾分同情與贊賞。加之他此前積累的才名與功績,“錦心閣”的生意非但沒有因張崇案受到?jīng)_擊,反而比以往更加紅火,每日客流如織,營業(yè)額節(jié)節(jié)攀升。
林硯似乎也完全沉浸在了商賈角色之中,每日里或是巡視店鋪,或是與各色商人應(yīng)酬往來,或是埋頭研究新的織物花色與酒樓菜式,臉上常掛著溫和而略顯疏離的商業(yè)式微笑,再無半分昔日翰林侍講的清貴與鋒芒。
如此過了十余日,一個細雨霏霏的下午,一支風塵仆仆的車隊終于抵達了洛陽城外。由于南方連綿陰雨,漕運不暢,這批從江寧發(fā)出的貨物選擇了更為耗時但相對穩(wěn)妥的陸路運輸,比預(yù)期晚了七八天。
車隊規(guī)模不小,足足二十輛大車,上面覆蓋著防雨的油布,捆扎得十分結(jié)實。領(lǐng)頭的老者,正是江寧林府的管家李忠和,他面容清癯,眼神沉穩(wěn),雖經(jīng)長途跋涉略顯疲憊,但舉止依舊從容不迫。
車隊在城門口被守城兵士攔下例行檢查。
“運的什么?貨單拿來!”一名隊正模樣的軍官上前盤問。
李忠和連忙上前,臉上堆起謙卑的笑容,將早已準備好的貨單雙手奉上:“軍爺辛苦了,都是些江寧來的絲綢布匹,還有些家鄉(xiāng)土產(chǎn),是給我們家公子……哦,就是林硯林公子送來的。”他一邊說,一邊極其自然地塞過去一個沉甸甸的銀錠子。
那隊正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銀子,又瞥了一眼貨單,聽到“林硯”的名字,神色微微一動。如今林硯雖無官身,但作為沈樞密眼前“掛了號”的幕僚,又是近日洛陽城里的“風云”商人,他們這些底層軍官自然也有所耳聞,知道此人不好輕易得罪。
“林公子的貨啊……”隊正拉長了聲調(diào),隨手用刀鞘挑開最近一輛車的油布一角,露出里面碼放整齊、色彩斑斕的絲綢卷軸,看起來并無異常。他又隨意抽查了兩輛車,見都是類似的貨物,便失去了仔細查驗的興致。
“行了行了,進去吧!別堵著城門!”隊正揮了揮手,示意放行。銀子加上林硯的名頭,讓這次查驗流于形式。
李忠和連聲道謝,指揮著車隊緩緩入城。二十輛大車,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碾過,發(fā)出轆轆的聲響。入城后,車隊便分作兩路。其中十五輛裝載著各類原料,徑直駛向了位于城西那片相對偏僻、人煙稀少的廢棄工坊區(qū)。而另外五輛裝著成品絲綢、繡品以及部分錦心閣急需貨物的馬車,則轉(zhuǎn)向南市,送往錦心閣的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