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申時三刻。
城西工坊那扇不起眼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林硯緩步走出,身后兩名健仆抬著一個約莫四尺長、兩尺寬的樟木箱,箱子頗為沉重,兩人步履沉穩(wěn),額角隱見汗意。箱內之物,對外宣稱是今夜觀星宴上需用的新式觀星儀部件。
馬車早已候在巷口,車夫默不作聲,見林硯出來,便利落地放下腳踏。兩名仆人將木箱小心安置在車廂內,隨后與車夫一同坐在了車轅之上。林硯最后回首,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掠過工坊那略顯斑駁的屋頂,旋即彎腰鉆入車廂。
去沈府。他聲音平淡。
馬車轆轆而行,穿過日漸冷清的街巷。車內,林硯閉目養(yǎng)神,指節(jié)卻無意識地在膝上輕輕敲擊,如同在演練某種復雜的韻律。
沈府門前依舊戒備森嚴。林硯下車,自有沈府管事迎上。聽聞箱內是觀星儀部件,管事喚來兩名護院,當著林硯的面開箱查驗。
箱蓋掀開,只見里面以軟布襯墊,分格存放著數(shù)件物事:幾根粗細不一、打磨光滑的黝黑鐵管,一盒閃爍著金屬冷光的渾圓鋼珠,還有一些形狀奇特的黃銅構件、纏繞整齊的細線、幾個皮質囊袋,以及若干誰也看不懂用途的零碎機括。雜亂無章,卻又透著一種異樣的精密。
一名護院拿起一根鐵管掂了掂,入手沉實,管壁厚實,內膛光滑得異常。他疑惑地看向林硯。
此乃觀測筒,需與透鏡配合。林硯語氣自然,隨手拿起一個銅制構件比劃了一下,格物之器,與尋常觀星鏡有所不同,故而部件繁復些。
那護院似懂非懂,又檢查了其他物件,確實看不出刀兵之形,便向管事點了點頭。管事臉上堆起笑容:林公子見諒,例行公事。樞密大人已在等候,請隨我來。
木箱被重新蓋好,由林硯帶來的仆人抬著,跟隨他進入沈府。
沈肅今日換上了一身莊重的紫色官袍,正于花廳用茶。見林硯到來,他略一頷首,目光掃過那口木箱:都準備妥當了?
回樞密,儀器部件已齊備,屆時在觀星臺上組裝即可。林硯躬身應答。
嗯,時辰差不多了,走吧。沈肅放下茶盞,起身,當先向外走去。林硯落后半步跟隨,兩名抬箱的仆人則跟在最后。
一行人分乘數(shù)輛馬車,在漸沉的暮色中,朝著西南角的麗景門方向駛去。
與此同時,城西那處看似平靜的工坊院內,二十余名身著短打的精壯漢子正無聲地忙碌著。他們并非尋常工匠,動作迅捷而有序。院中空地上升起十余盞特制的大型孔明燈,燈罩以浸過桐油的厚紙制成,骨架粗壯,下方懸掛著大號竹筐。燈內燃燒的也并非尋常燈燭,而是某種特制的、燃燒緩慢且煙跡極淡的燃料塊。
隨著一聲低低的唿哨,精壯漢子兩人一組跳上竹筐,十余盞孔明燈同時升空,借著傍晚的微風,晃晃悠悠地向西南方向飄去。燈體碩大,在漸暗的天色中頗為醒目。
洛陽城中,已有百姓家中升起炊煙,偶有眼尖者瞧見這串緩緩飄向觀星臺方向的燈陣,不免指指點點。
瞧那邊!好多天燈!
是林公子那工坊的方向吧?定又是弄出什么新奇物事了。
嘖嘖,這林安之,心思都花在這些奇巧上了……
總比那些爭權奪利的強……
百姓們議論幾句,便又各自忙去,并未將這景象太過放在心上。畢竟,林硯好格物之名早已傳開,工坊里偶爾弄出點動靜,也算不得什么稀奇。
然而,這串飄向西南的燈火,卻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在另一個地方激起了滔天巨浪。
洛陽城外,京營駐地。
校場之上,本該解散歇息的兵士卻被悄然集結。氣氛隱隱有些不對。點將臺下,韓韜與周通一身戎裝,按刀而立,眼神冷厲如冰。他們身后,是數(shù)百名眼神同樣銳利、氣息彪悍的軍士,皆是昔日張崇在西北時一手帶出來的老底子,或在京營中被韓、周二人牢牢掌控的嫡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