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陽山的目光亦隨之投向那熟悉的山坡，積雪覆蓋下，依稀可辨舊時模樣。

旋即，低聲回道：“自然記得。還是我牽著你家那頭犟脾氣的黑牛，帶你第一次上去的?！?

李因彩聞，唇角似乎彎了一下，眼神卻愈發(fā)迷蒙，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重重山巒，望向更渺遠的天際流云！

隨后，自顧自喃喃說道：“那時......騎在牛背上，看著天邊的云，我總是忍不住想，云的那邊是什么？”

說著，向前挪了一小步，積雪在腳下發(fā)出輕微的“嘎吱”聲！

“就為了弄明白這點念想，我便咬著牙，一年年地讀下去......三年又三年......心心念念只想去看看，看看云那邊的世界。”

李因彩忽地頓住，收回目光，側(cè)過臉來，清亮的眼眸直視著顧陽山，眼中卻帶著一種勘破后的空茫與淡淡的疲憊，聲音也低沉下來：

“如今......書是讀完了，走出去了，才知道......原來......云的后面，不過是更高的山罷了！”

顧陽山聞不語，心頭卻是波瀾迭起，難以平息！

李因彩話語中那份閱盡繁華后的空茫與失落，像冰冷的針，刺痛了他塵封的記憶。

恍惚間，不由想起李善風(fēng)那悠然卻也蒼涼的嘆息回蕩在耳邊！

“求仙問道，問道長生......鏡花水月罷了。到頭來，不如這山間清風(fēng)，壺中濁酒，逍遙自在過一生來得痛快......”

此時，寒風(fēng)卷過院中光禿禿的棗樹枝椏，發(fā)出一陣細碎的嗚咽。

李因彩眸光微凝，忽地撇開視線，轉(zhuǎn)過身去，只留給顧陽山一個繃緊的纖細背影。

她緩緩抬手，折下眼前棗樹一截干枯的細枝，緊緊攥在手心，那粗糙硌人的質(zhì)感刺著她的掌心。

隨后，深吸了一口寒冬凜冽的清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又努力維持著平靜：“小山，當(dāng)年的問題......你，還沒有答我?！?

話音落在冰冷的空氣里，砸出一片更深的寂靜。

顧陽山立在原地，嘴唇微抿，喉嚨似是被什么堵住了。

看著她的背影，此時，眼前白裙沉靜、氣質(zhì)已然不同的李因彩，身影竟?jié)u漸模糊、褪色。

時光好似猛地倒流回十多年前，落山村那個寒冬飄雪的午后！

少年顧陽山捧著青色道袍回村，卻在拐角處被一個扎著羊角辮、穿著碎花粗布衣裳的少女?dāng)r住了去路。

彼時的少女李因彩，臉蛋紅撲撲的，小手緊張地絞著衣角，一雙大眼睛里盛滿了不敢置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那......那你做了道士......今后......今后還能娶親嗎？”

這個困擾了他十多年的問題，以及少女當(dāng)時眼中那脆弱的光芒，再次無比清晰地烙在他的神魂深處！

可顧陽山再一次緊緊地閉上了雙目，牙關(guān)無意識地咬緊不語。

全身也再一次感受到了久違的輕顫，一股難以抑制的發(fā)抖，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過他看似平靜的身軀，指尖冰涼。

隨即，只能默默運轉(zhuǎn)丹田內(nèi)那渾厚的真元，極力壓制著這源自神魂深處的震動與惶然。

就在這心神激蕩、難以自持的瞬間，那個穿著碎花粗布衣裳、眼角微紅、咬著唇倔強望住他的少女李因彩！

再次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了他的內(nèi)心識海之中，帶著一絲埋怨，一絲委屈，幽幽嘆息：

“你呀......總是這樣......每次遇到難回答的話......你就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