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周結(jié)束,徐碧早就打聽好程俊林放月假。
她特意起了個大早,叫上程為止幫忙背背篼,自己還煮了一袋子清水雞蛋。乘坐巴車去城里時,遇到了不少熟人,她就略帶自豪地介紹:“都是給俊林的,考大學可費腦子啦!”
車上人頓時夸贊起來,又打探了一下程俊林所在的學校。
“就是一中,上一屆考了好幾個清華北大的……”徐碧簡單解釋一兩句,語氣里好似程俊林也會是其中一個。
相比較身旁的八卦閑聊,程為止就顯得要安靜許多。她依舊是坐在角落,偶爾會將視線看向車窗外,這條進程道路隨著徐碧的多次帶領(lǐng),早已被她熟記于心。
等繞過幾個拐彎和農(nóng)家樂,便能看到一棟棟高樓。再往前走就是縣醫(yī)院,其次就是一中學校。
直到這時,程為止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原來想要來到城市里,需要穿過這么多的阻礙,更別說還是廣州那樣的繁華都市。
不知為何,她這段時間總是做著噩夢,可能是奶奶睡覺時不喜歡關(guān)大門,也可能是爸媽離開后沒有再打一通電話的緣故,她就像是曾經(jīng)在超市抓的玩偶,失去了最初的新奇之后便會被隨手扔在一旁。
現(xiàn)如今,能有個地方收留,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呼,總算是到了。”徐碧從兜里掏出一團皺巴巴的紙,幾下擦去腦門上的汗水,又催促程為止:“快些走,正好聽到打鈴了?!?
迎面而來的是一群活潑的少年,每個人都穿著校服,嬉嬉笑笑。
她們的手腕處摟著課本,看樣子是下課后準備回家吃飯。程為止只快速掃了一眼,不敢再多看,心思敏感的她,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手足無措。
直到,在教室沒有尋到程俊林,徐碧就有些慌了神。
“這人能去哪呢?!”
程為止想起當初在校時的習慣,下意識地說道:“可能在假山附近,或者是教學樓后面玩吧……”
一般那附近沒多少監(jiān)控,也不會有太多人往來,喜歡安靜的人常常會躲在那玩。以前程為止就喜歡在化學樓里待著,每個樓層之間有些鏤空,她就倚靠墻面,聽著p4耳機里的歌聲。
徐碧不說話,急急到處尋找,直到遠遠地看到程俊林正拉著一個女生在樹旁,兩人大概是說到了高興處,笑得合不攏嘴。
“奶奶,怎么不去了?”程為止疑惑徐碧的轉(zhuǎn)身離去。
徐碧則是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很自豪道:“看來我們俊林到哪都很受歡迎?。 ?
才走了沒幾步,她又像是想起什么,忙急切地搖頭:“不行,這考大學的時候,哪里能談戀愛!”
不論是不是,這怕程俊林會遭到一番責罵了。
程為止不愿意摻和進去,就背著背簍站在了不遠處等待。出乎意料的是,徐碧沒有責怪程俊林,而是對著那個女生陰陽怪氣。
“妹妹啊,有些事還是要自覺,不能自己成績不好就連累我們俊林?。 ?
女生對于突如其來的老人家感到詫異,尤其是這一番話,更是讓她直接皺起了眉頭。
“奶奶,你咋來了。”程俊林拉著徐碧就往外走,同時對女生打了個手勢,希望她能離開。不過女生沒有聽從,而是繞過他,直接看著徐碧解釋道:“婆婆,我想你是誤會啥子了!”
她看向低垂腦袋,一臉尷尬的程俊林,忽然就露出嘲諷笑意:“程俊林,明明是你在一直追我好嘛,再說了我成績在年級都數(shù)一數(shù)二的,至于你,哼!”
女生雖然生氣,但好歹給身為同學的程俊林留了點顏面。徐碧可就不樂意了,上手拽住女生,要問個究竟。
“奶奶!”程俊林看著女生離去的背影,像是受到了極大打擊。他在原地又蹦又跳,將一腔憤怒都發(fā)在了徐碧身上:“都怪你,來也不說一聲,還要胡說八道!”
程俊林的那聲“都怪你”,讓徐碧臉上的得意與掌控感瞬間凍結(jié),然后變成一種茫然無措的灰白。孫子的怒火如此真切,燒向的不是那個“不懂事”的女生,而是她自己。
這不對呀!這和她想的不一樣。徐碧張了張嘴,那些慣常的、裹脅著“為你好”外殼的責備話,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化為喉嚨里一聲沉悶的、被堵住的哽咽。
程為止遠遠看著,奶奶的背影忽然佝僂下去,方才那股進城“見孫子”的精氣神,像被戳破的氣球,倏地泄光了。她看見奶奶抬手,似乎想拉一下程俊林的衣袖,程俊林卻煩躁地一甩手,頭也不回地沖回了教學樓的方向。
空氣凝固了片刻。徐碧慢慢轉(zhuǎn)過身,臉上的肌肉僵硬地動了動,想對程為止擠出個“沒事”的笑,卻比哭還難看。
回去的公交車上,徐碧異常沉默,只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懷里那袋精心準備的、已經(jīng)涼透的水煮蛋,被她無意識地越攥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