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島灣畔的風(fēng),永遠帶著一股特有的咸腥與活力,吹散了機場鼎沸的喧囂,也吹拂著漁村低矮房屋上斑駁的歲月痕跡。李歌推開那扇熟悉的、漆皮剝落的木門,吱呀一聲,家的氣息撲面而來。
沒有鮮花,沒有掌聲,只有一種沉淀在時光里的、讓人鼻頭發(fā)酸的熟悉味道。海風(fēng)穿過半開的窗戶,吹動灶臺邊洗得發(fā)白的舊窗簾,陽光在地面上投下?lián)u晃的光斑。幾件簡單的木質(zhì)家具被擦拭得干干凈凈,泛著溫潤的光澤??諝饫镞€殘留著淡淡的煙火氣,是家的味道,是安定的味道。
“哥,快坐下!”李雪兒像只忙碌的小蜜蜂,把李歌按在堂屋那張老舊的八仙桌旁。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幾個熱氣騰騰的粗瓷大碗:清蒸的梭魚泛著油光,鮮香撲鼻;一大盆蛤蜊疙瘩湯,乳白色的湯汁里翻滾著飽滿的蛤蜊肉和翠綠的蔥花;還有一碟切得細細的、淋了香油的咸菜絲。都是最普通、最地道的漁家飯。
李歌看著妹妹忙碌的背影。幾天不見,她好像又瘦了些,校服穿在身上顯得有點空蕩蕩的。但那雙眼睛里的神采,比他在機場看到的還要亮,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歡喜和小心翼翼的珍視。
“雪兒,別忙了,你也坐?!崩罡璧穆曇粲行┥硢?,帶著長途跋涉和情緒大起大落后的疲憊。
“馬上就好!”李雪兒應(yīng)著,又飛快地端上來一小碗冒著熱氣的姜湯,“哥,先喝點這個暖暖,海風(fēng)涼?!彼呀獪诺嚼罡杳媲?,這才解下圍裙,在他對面坐下,雙手托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仿佛怎么也看不夠。
李歌端起姜湯,辛辣微甜的熱流順著喉嚨滑下,暖意漸漸驅(qū)散了骨子里的寒氣。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里。魚肉細嫩,帶著海的味道,是家的味道,也是活著的味道。
“哥,”李雪兒的聲音輕輕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電視上看到……看到你們被抓走……我……”她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我請假去了市里,天天守在大使館外面……我怕……”后面的話她沒說出來,但聲音里的哽咽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李歌放下筷子,伸出手,越過桌子,粗糙的大手覆上妹妹冰涼的小手。那雙手因為常年幫家里干活,指節(jié)并不像城里女孩那樣纖細柔嫩,掌心甚至有些薄繭。
“都過去了,雪兒?!崩罡璧穆曇舻统炼鴾睾停瑤е环N安撫的力量,“哥回來了,好好的。”
“嗯!”李雪兒用力點頭,抬起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但眼圈還是紅了,“哥,給我講講……講講你們在海上,還有……還有在那邊的事,好嗎?”她眼中除了后怕,還有一種年輕人對英雄故事的天然向往,以及深深的心疼。
李歌看著妹妹眼中復(fù)雜的光芒,心中一片柔軟,又帶著沉重的酸澀。他避開了撞擊軍艦時那驚心動魄、生死一線的細節(jié),也隱去了系統(tǒng)那神秘的存在。只是盡量用平實的語,講述了小日子軍艦如何蠻橫驅(qū)趕,兄弟們?nèi)绾稳呵榧?,以及在那冰冷囚籠里,他們?nèi)绾位ハ喙膭睿绾蚊鎸δ切┩评T。
“……那個小日子官員,拿出一千萬的支票,說只要簽個字,承認(rèn)釣島是他們的,就放我們回來,還把錢給我們?!崩罡璧穆曇艉芷届o,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一千萬?!”李雪兒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這個數(shù)字對她來說,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有了這筆錢,哥哥不用再冒險出海,她可以安心上大學(xué),家里的老房子可以翻新……無數(shù)美好的可能瞬間在她腦海里閃過。
“然后呢?”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李歌看著妹妹,眼神深邃而平靜:“然后?然后老周叔第一個就罵了回去。王虎那暴脾氣,差點要撲上去。孫強那小子,平時看著蔫蔫的,骨頭也硬得很。我們都沒簽?!彼D了頓,目光掃過墻上那張有些褪色的全家福——照片上,年輕的父母抱著年幼的李歌和李雪兒,笑容燦爛,背景是蔚藍的大海和他們的老漁船。
“雪兒,你知道咱爹媽是怎么沒的嗎?”李歌的聲音低沉下來。
李雪兒點點頭,眼圈更紅了:“知道……那年大風(fēng)暴……”
“嗯,”李歌的目光停留在照片上父親那張被海風(fēng)和陽光雕刻得棱角分明的臉上,“那場風(fēng)暴來得太急太猛。爹為了護住娘,護住船上的貨……連人帶船都沒回來……”他的聲音有些艱澀,“爹臨走前,跟我說過,大海是咱漁民的命,也是咱的根。祖宗留下的這片海,一寸都不能丟!骨頭要硬,脊梁要直,這樣才配吃這碗風(fēng)浪飯,才對得起祖宗,對得起養(yǎng)活咱的海!”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妹妹,眼神變得無比堅定:“所以,別說一千萬,金山銀山堆在眼前,也買不走爹娘傳下來的骨頭!買不走釣島那片祖宗海!咱們是漁民,更是大夏人!這片海,是咱的命根子!”
李雪兒的淚水終于忍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她用力擦掉眼淚,使勁點頭,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哥!我懂!爹娘要是知道,也一定為你們驕傲!”
兄妹倆靜靜地吃著飯,誰也沒再說話。窗外的海風(fēng)帶著咸濕的氣息吹進來,吹動著李雪兒額前的碎發(fā)。飯桌上只有碗筷輕微的碰撞聲,和遠處海浪拍岸的嘩嘩聲。一種劫后余生、相依為命的溫情,在簡陋的屋子里靜靜流淌。
夜色漸深,漁村的燈火次第熄滅,只剩下濤聲依舊。李雪兒已經(jīng)在小隔間里沉沉睡去,發(fā)出均勻而安穩(wěn)的呼吸聲。
李歌獨自坐在堂屋的舊藤椅上,沒有開燈。月光透過窗戶,在地上灑下清冷的光輝。白天強撐的精神松懈下來,身體的疲憊和肋骨的隱痛更加清晰。他閉上眼,試圖梳理這些天如同夢幻般的經(jīng)歷。
撞擊敵艦的轟鳴,冰冷囚室的絕望,機場山呼海嘯的歡迎……還有那個冰冷的聲音,那條幽藍色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