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數(shù)日的陰霾終于散去，一縷稀薄卻明亮的陽光穿透云層，灑在跑馬廳附近一片略顯陳舊的法式公寓樓上。這里居住著不少外國僑民、小商人以及像肖衍這樣有體面工作卻并非大富大貴的職員。上午九點，街道上回蕩著電車鈴聲和小販的叫賣聲，生活顯得平靜而尋常。然而，在這份平靜之下，肖衍的內心卻絲毫不敢放松。昨夜的碼頭槍聲如同余震，仍在神經末梢隱隱作響。

對樓內大多數(shù)住戶而，陽臺上的盆栽只是尋常裝飾，是枯燥生活的微小點綴。對負責監(jiān)視的特高課低層特務而，這是需要例行記錄的無聊細節(jié)——除非接到特定指令。對可能存在的其他潛伏者，這些盆栽或許是未曾識別的信號，沉默地矗立在視線之中。而對肖衍，根據(jù)緊急預案，其中一個陽臺的盆栽擺放方式，是他與“深藍”之間能否重新建立安全聯(lián)絡的關鍵風向標。

按照安全規(guī)程，每次重大行動后（如碼頭交接），肖衍都需在特定時間、以特定路線觀察幾個預設的“信號點”。這套系統(tǒng)獨立于人員直接接觸，用于在鏈條可能斷裂時，傳遞最基礎的“安全”或“危險”信息。今天，他的目光例行公事地掃過那棟法式公寓三樓的一個陽臺。那里通常擺放著三盆天竺葵，呈直線排列。而此刻，卻是兩盆天竺葵中間，突兀地夾了一盆從未見過的、開著小白花的茉莉。

肖衍的腳步未有絲毫停頓，面色如常地繼續(xù)行走，仿佛只是一位欣賞街景的路人。然而，他的大腦已如高性能機械般飛速運轉。心跳速率略微提升，但呼吸被刻意控制在平穩(wěn)節(jié)奏。視覺信息被瞬間捕捉、放大、分析：茉莉花盆的材質（陶土，與天竺葵的瓦盆不同）、植株大小（略?。?、花朵狀態(tài)（新鮮，剛移栽不久）、擺放角度（略微偏向西側）。每一個細節(jié)都是密碼的一部分。他的性格特質——極度冷靜、注重細節(jié)、強大的瞬間記憶與分析能力——在此刻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這套聯(lián)絡系統(tǒng)的高明之處在于其使用的“植物語”。不同品種、數(shù)量、排列順序、甚至花盆的微小偏移，都對應著不同的預置信息。例如：“茉莉”的出現(xiàn)可能代表“尋求接觸”，“兩盆天竺葵”可能代表“原有渠道”，“置于中間”可能代表“風險中等”或“需在中間地點會面”。而“花朵偏向西側”，或許指明了時間（下午）或地點（西區(qū)）。這套密碼動態(tài)、隱蔽，且難以被未掌握密鑰者破解，即使注意到異常，也多半會以為是主人的隨意之舉。

此套應急信號系統(tǒng)邏輯嚴密且必要：1.單向性：降低主動聯(lián)系導致的暴露風險。2.間接性：避免人員直接接觸。3.合理性：陽臺擺放植物合情合理，不易引人懷疑。4.多樣性：植物種類、擺放組合可產生大量密碼組合。5.應急性：在主要聯(lián)絡渠道可能失效時（如碼頭行動后擔心交通員暴露），提供備選方案。發(fā)現(xiàn)信號后，肖衍需根據(jù)密碼本進行解讀，并決定下一步行動，這本身就是一個嚴密的邏輯決策過程。

此刻沒有對外對話，只有肖衍內心的無聲交鋒：

“茉莉…尋求接觸。排列順序：原有-新求-原有。風險指示：中等。角度：西偏15度…指向極司菲爾公園？時間…下午三點？”

“是‘深藍’嗎？昨夜碼頭的混亂后，他她是否安全？這是否是陷阱？特高課是否已破譯了信號，以此釣魚？”

“必須核實。但不能直接赴約。需用死信箱確認，或觀察是否有二次確認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