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三月三日,香港日軍指揮部地下一層的特別審訊室里,武藤少尉的軍裝襯衫已被冷汗浸透,緊緊黏在脊背上??諝庵袕浡舅?、鐵銹和一種更深層的、屬于人類恐懼的酸腐氣味。他站在單向玻璃前,看著審訊專家山本大尉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慢條斯理地擺弄著各式各樣的金屬器械——那些器械在慘白的燈光下閃著冰冷的光澤,發(fā)出細微而刺耳的碰撞聲。
玻璃另一側,杉田大佐被束縛在特制的審訊椅上,頭顱低垂,散亂的發(fā)絲遮住了他的面容。他的白襯衫上沾染著斑駁的血跡和污漬,但脊背依然保持著軍人特有的挺直。山本拿起一份檔案,用他那經(jīng)過特殊訓練、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diào)開始誦讀:
昭和十三年十一月,你擅自扣壓了對金陵大學圖書館的焚毀令。山本的聲音在密閉空間里回蕩,昭和十五年四月,你以證據(jù)不足為由,釋放了涉嫌為重慶zhengfu傳遞情報的英籍記者...他頓了頓,抬起眼皮看向杉田,大佐閣下,能否解釋這些背后的真實動機?
武藤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杉田站在燃燒的圖書館前,曾對他說過:武藤,記住,毀滅知識比毀滅生命更不可饒恕。當時他以為這只是上司一時的感慨,如今才明白那是一場持續(xù)多年的、精心策劃的抵抗。
我在等待你的回答,大佐。山本拿起一把造型奇特的鉗子,或者,你更愿意用其他方式表達?
杉田緩緩抬起頭,嘴角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山本君,你讀過《墨子》嗎?志不強者智不達,不信者行不果。我的意志與行,從來一致。
審訊持續(xù)了整整六個小時。武藤看著杉田的十指被特殊的刑具夾得血肉模糊,看著電極在他太陽穴兩側留下焦黑的痕跡,但這個看似文弱的學者型軍官始終沒有發(fā)出一聲哀嚎。只有當山本取出那本從杉田辦公室搜出的、邊緣燒焦的《棋經(jīng)十三篇》時,武藤才注意到上司的瞳孔微微收縮。
很有趣的批注。山本翻動著書頁,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以圍棋術語加密的記錄,天元之位,星墜東南...大佐在記錄什么星象?還是說,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在向什么人傳遞情報?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被推開,一名憲兵匆匆走進來,在山本耳邊低語。武藤捕捉到幾個關鍵詞:澳門...教堂...棋譜...他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那是他三天前冒險送出的情報!
山本的臉色瞬間陰沉,他揮手讓憲兵退下,然后緩緩走到杉田面前:看來,我們低估了大佐的...布局能力。他突然狠狠一拳擊在杉田的腹部。
武藤幾乎要沖進去,卻聽見杉田在劇烈的咳嗽中輕笑:《史記》有云:士為知己者死。...可惜,你們永遠不懂什么是真正的。
子夜零時,武藤被傳喚到指揮部頂層辦公室。東京特使渡邊少將背對著他,望著窗外黑沉沉的維多利亞港。辦公桌上攤著那份棋譜的復制件,旁邊放著武藤今早提交的、要求調(diào)往菲律賓前線的申請書。
很感人的忠誠,武藤君。渡邊沒有轉身,聲音冷得像冰,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忠誠應該獻給誰?天皇?帝國?還是...他緩緩轉身,銳利的目光如手術刀般剖開武藤的內(nèi)心,某個即將被定為叛國者的人?
武藤立正站好,強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下官的忠誠,屬于帝國的正義。
正義?渡邊嗤笑一聲,拿起棋譜,那你如何解釋這個?北斗七星的排布,恰好指向我們在東南亞的軍事部署漏洞。巧合?他突然將棋譜狠狠摔在桌上,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說出杉田的同謀,或者,他指了指桌上的shouqiang,用最體面的方式,證明你的。
武藤的視線落在shouqiang上。那把南部十四式與杉田珍藏的那把一模一樣。他想起自己剛分配到杉田手下時,這位總是捧著漢詩的上司說過:真正的武士道,不是盲目赴死,而是明知必死仍堅持做對的事。
下官...武藤的聲音干澀,沒有什么可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