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知錯?!?
宋詡垂首,語氣卻無半分退讓,“父皇,沈氏如今處境堪憂。今日府中竟有人逼她懸梁,雖未得逞,但兒臣不敢再冒險。她若繼續(xù)留在顧家,恐難保全性命!”
“竟有此事?”慶帝眉頭微蹙,“顧家人竟如此胡來?看來朕得好好申飭寧遠侯一番?!?
他話鋒一轉,目光如箭,“不過,允辰,你對此女……是否過于上心了?”
夜色如墨,宮燈在深長的甬道里投下?lián)u曳的光暈。
乾明殿內(nèi)空氣瞬間凝滯。
宋詡抬頭,迎上慶帝的視線,眼神坦蕩。
“父皇明鑒,”他聲音沉穩(wěn),“兒臣并非沉溺兒女私情。此番求娶,一是為報恩。若非沈氏引薦,鬼醫(yī)絕不會出手救治兒臣舊疾。此恩不報,兒臣心中難安,亦非大丈夫所為?!?
“其二……”他稍作停頓,凜聲道,“其二,兒臣近日追查北疆那支行蹤詭秘的玄墨軍,已有些許眉目?!?
“哦?”慶帝鼻息輕哼,一雙龍目瞬間銳利。
宋詡不動聲色拋出誘餌,“若能得沈氏盡早入府安穩(wěn)下來,兒臣便可心無旁騖,全力追查,定會在三個月內(nèi),將那支暗軍找出,并設法將其掌控,為父皇所用!”
最后四個字,他咬得清晰而篤定。
慶帝眼中精光乍現(xiàn),雖瞬息即逝。
但那抹隱藏在溫和下的貪婪,宋詡看得清清楚楚。
隱匿在邊境那支神出鬼沒,戰(zhàn)力強悍的玄墨軍,雖一直幫著南兆退敵,但也始終是慶帝心頭大患,更是他覬覦已久的利器!
“玄墨軍……”慶帝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指節(jié)無意識地在御案上輕輕敲擊,發(fā)出沉悶的微響。
他重新打量跪在下面的兒子,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一絲破綻。
宋詡任由他審視,神情坦然,甚至帶著幾分急于立功的迫切。
掌兵權者,盡握人心。
他在軍中多年,屢立戰(zhàn)功卻從未讓慶帝覺得威脅,就是因為他深諳帝皇心思。
在身體康健的慶帝心中,一個沉穩(wěn)精明的兒子,遠不如一個覬覦美色,急于表現(xiàn)的工具來得可靠,也更易掌控。
良久,慶帝臉上緩緩漾開一抹笑意,方才那無形的壓迫感如潮退去。
他起身,繞過御案,親手將宋詡扶起,輕嗤了句。
“癡兒?!?
語氣帶著無奈的寵溺,“既然你心意已決,又是一片忠君報恩之心,朕豈有不準之理?”
他拍了拍宋詡的臂膀,觸感冰涼。
“準了。朕明日便下旨,命顧家即日準備,三日后,你將沈氏迎入府中好生照料。至于北疆之事……”
慶帝目光深遠,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朕,靜候佳音?!?
“兒臣,謝父皇恩典!定不負所托!”宋詡再次躬身,語氣感激。
“既然身子骨好了,平日里無事多到重華宮陪陪你母后吧,前幾日寧遠侯夫人請安的時候,提及沈氏要將她所生的女兒帶到大皇子府,她可發(fā)了不小的火?!?
也不知是不是看在玄墨軍的面子上,慶帝善意提醒,“雖說你們的婚事是皇后一力促成,可日后沈氏進了門就是一家人,后宅安穩(wěn),你才沒有后顧之憂?!?
宋詡眸色微暗,“多謝父皇提點!”
沈星染為了讓蕊初隨母改嫁,不惜用三家順心藥行去換,可安皇后若是不松口,只稍一句混淆皇室血脈,她可就白白折騰了!
思緒翻涌間,腕上的佛珠越捻越緊……
……
暮色四合時分,山雨別苑靜得能聽見落葉觸地的聲響。
蘭寂站在水榭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上的舊紋。
邊關七載,這座記憶里總有梅花點綴,春意爛漫的園子,如今只剩滿池殘荷和瘋長的荒草。
腳步聲自身后響起,很輕,卻讓他脊背瞬間繃直。
他轉身,看見沈星染站在月洞門下。
暮色為她素白的衣裙鍍上一層淺金,她比記憶里清瘦了許多,原本瑩潤的臉頰微微凹陷,襯得那雙眼睛更大,卻也更沉寂。
七年的婚后繁瑣磨去了少女時的嬌憨,只剩下一種被風霜浸透的沉靜。
她也看著他,唇角微微牽動,像是一個未成形的笑。
“阿寂,別來無恙?!彼龁舅曇艉蛷那耙粯忧迦?,卻添了幾分沙啞。
他以為她會穿著陰婆婆的衣服前來,等他揭穿她的身份,再解釋自己為何成了陰婆婆,問他如何看出自己的偽裝……
可她毫無避諱地來了。
只一聲“阿寂”,蘭寂心頭那座筑了七年的堤壩,便轟然塌了一角。
邊關的朔風,黃沙,鼓轟鳴,似乎都在這一聲呼喚里徹底遠去。
他扯出個大大咧咧的笑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離開前那個少年別無二致。
“枝枝!你選的這地方可真難找,我差點繞著那片破敗的竹林走迷了路!”
這山雨別苑雖是他的,位置卻是她替他挑的。
“還記得咱們小時候在那兒捉迷藏嗎?你每次都躲在-->>那塊丑石頭后面,以為披塊破布我就看不見了?”
沈星染走上前來,在他身前三步遠處停下,目光在他臉上細細巡梭,像是要找出舊日痕跡。
嫁了人之后,仿佛跟從前的一切都斷了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