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是被枕頭邊的收音機吵醒的。
不是他那臺早就啞了聲的舊半導(dǎo)體,是傅星昨晚送粥時,悄悄放在窗臺的另一臺——深棕色的塑料外殼,邊角磕掉了塊漆,天線還歪著,此刻正斷斷續(xù)續(xù)飄出《同桌的你》的旋律,音量調(diào)得極輕,像怕擾了晨光似的。他坐起身,指尖剛碰到機身,就摸到貼在背面的紙條,是傅星的字跡,鉛筆寫的,筆畫帶著點潦草的軟:“我爸以前修過這個,試著調(diào)了調(diào),能收到早間新聞?!?
窗外的天剛亮透,霧比昨天薄了些,白楊樹的影子斜斜落在窗臺上,剛好蓋住收音機的一半。陳陽把紙條疊成小方塊,塞進詩集的扉頁——那里已經(jīng)夾了奶糖紙、紅薯皮的碎片,還有傅星補字典時掉的半根藍線,現(xiàn)在又多了張寫著字跡的紙,湊在一起,倒像本藏著秘密的小畫冊。他揣著收音機往灶房走,剛推開房門,就見院門口停著那輛熟悉的二八大杠,傅星正蹲在臺階上,手里拿著塊細砂紙,低頭打磨著什么。
“你怎么這么早?”陳陽的聲音還帶著點剛醒的啞。
傅星抬頭時,額角沾了點灰,見他手里的收音機,眼睛亮了亮:“能響嗎?我還怕沒調(diào)好?!闭f著站起身,手里的東西露了出來——是塊磨得光滑的木板,邊緣被砂紙蹭得圓潤,上面釘著兩個銅掛鉤。“你上次說書包總往地上放,我找了塊舊木板,釘兩個鉤子掛墻上,省得磨壞了?!彼f著往屋里走,路過陳陽身邊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袖口——是那件新的燈芯絨外套,傅星的腳步頓了頓,耳尖悄悄紅了,“穿著剛好?”
“嗯,暖和?!标愱柛谒砗螅粗敌嵌自谕翂吜课恢?,木板在他手里轉(zhuǎn)了個圈,砂紙的碎屑落在他的褲腳,是上周剛買的燈芯絨,和自己身上的這件同色。灶房的鐵鍋還溫著,陳陽想起昨晚窗臺的粥,轉(zhuǎn)身舀了兩碗熱水,遞了一碗給傅星:“先喝口熱的,等會兒再弄。”傅星接過來時,指尖碰到他的手腕,像被熱水燙了似的,趕緊縮回去,低頭吹著水面的熱氣,聲音輕得像飄在空氣里:“今天早讀要講數(shù)學(xué)卷子,我把錯題都標好了,等會兒給你?!?
兩人蹲在墻根下喝熱水,收音機還在窗臺上唱著歌,旋律飄過來時,傅星忽然說:“我爸以前總聽這個,說這歌像他們上學(xué)時的樣子?!彼檬种覆淞瞬淠景迳系膾煦^,銅片被磨得發(fā)亮,“這木板是舊衣柜上拆的,我媽說扔了可惜,沒想到還能派上用場?!标愱柨粗膫?cè)臉,晨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子,忽然想起昨晚傅星筆記本上的畫,那些疊在一起的影子、飄著紅棗的粥碗,原來都藏著這些沒說出口的心思。
等傅星把木板釘好時,早讀鈴已經(jīng)響了。兩人往學(xué)校跑,陳陽把收音機揣進懷里,機身的溫度透過外套滲進來,和傅星身上的皂角香纏在一起。路過巷口的早點攤時,傅星忽然拽了拽他的胳膊:“等我一下。”攤主剛掀開蒸籠,熱氣裹著白面饅頭的香氣撲過來,傅星買了兩個,遞了一個給陳陽:“剛出鍋的,比涼饅頭軟。”陳陽接過來,饅頭燙得他指尖發(fā)麻,卻沒舍得換手,就那么揣著,任暖意順著掌心往心口爬,剛好接住傅星遞過來的數(shù)學(xué)卷子——卷邊被壓得平整,錯題旁邊用紅筆標著解題步驟,字跡娟秀,和詩集扉頁上的一模一樣。
早讀課上,陳陽把饅頭放在桌肚里,就著熱水啃了兩口,目光時不時飄向前桌傅星的背影。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校服,后頸的絨線帽毛線頭露在外面,隨著低頭寫字的動作輕輕晃著。陳陽低頭翻數(shù)學(xué)卷子,見最后一道大題旁邊,傅星用鉛筆寫了行小字:“這題我教你,課間操在老地方等?!彼^的老地方,是教學(xué)樓后的梧桐樹下,那里少有人去,只有幾棵老梧桐樹,葉子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響。
課間操的鈴聲剛響,傅星就回頭遞了個眼神。陳陽跟著他往后門走,陽光穿過梧桐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傅星從布兜里掏出個筆記本,翻開時,陳陽看見里面畫著幾何圖形,輔助線用不同顏色的筆畫了三遍,旁邊寫著“三種解法”?!斑@題要先找全等三角形,”傅星蹲在地上,用樹枝在泥土上畫著圖,指尖沾了點土,“你看這里,把這條邊延長,就能湊出直角。”他說話時,氣息落在陳陽的手腕上,暖乎乎的,陳陽低頭看著他的發(fā)頂,陽光把他的頭發(fā)染成了淺棕色,忽然想起昨晚放在窗臺的收音機,此刻大概還在播放著早間新聞,就像此刻的聲音,都藏著只有他們懂的溫柔。
“聽懂了嗎?”傅星忽然抬頭,眼睛在陽光下亮得像晨露。
陳陽點點頭,剛要說話,就見傅星伸手往他額角蹭了蹭——那里沾了點泥土,是剛才蹲在地上時蹭到的。指尖的溫度落在皮膚上,陳陽的心跳忽然快了半拍,像收音機里突然拔高的旋律。傅星似乎也察覺到什么,趕緊收回手,把筆記本往他懷里一塞:“你再看看,不懂的下午問我。”說完就往教學(xué)樓跑,跑了兩步又回頭,喊他:“慢點走,別踩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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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陽站在原地,手里攥著筆記本,封面還留著傅星的溫度。他低頭翻開,見最后一頁畫著棵梧桐樹,樹下有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個蹲在地上畫畫,一個站在旁邊看,旁邊寫了行小字:“輔助線要慢慢畫。”字跡旁邊,還沾了點泥土的痕跡,和剛才傅星指尖的土一個顏色。
下午第一節(jié)課是物理,老師讓帶滑動變阻器做實驗。陳陽早上走得急,忘了把家里的舊變阻器帶來,正坐在座位上犯愁,桌肚里忽然被塞進來一個東西——是傅星的變阻器,塑料外殼是淺灰色的,接線柱上的銅片亮閃閃的,顯然被擦過很多次。“你用我的,”傅星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壓得很低,“我跟同桌湊合用一個。”陳陽捏著變阻器的手柄,塑料殼被體溫焐得發(fā)暖,忽然想起傅星早上釘掛鉤時的樣子,他好像總這樣,把好的東西悄悄推給自己,像把晨光里的暖意,都攢著塞進他的口袋。
實驗課上,傅星和同桌共用一個變阻器,兩人湊在實驗臺前調(diào)試,傅星的胳膊肘時不時碰到同桌的手,他總是趕緊往旁邊挪挪,目光卻時不時往陳陽這邊飄。陳陽低頭調(diào)著滑片,聽見老師在講臺上說-->>“電流要從正接線柱進”,剛要動手,就見傅星忽然從前面轉(zhuǎn)過來,指尖指著他的接線柱:“接反了,會燒電表的?!彼穆曇艉茌p,帶著點著急的調(diào)子,指尖碰到陳陽的手,兩人都頓了一下,傅星趕緊收回手,轉(zhuǎn)回去時,耳尖紅得像巷口的紅柿子。
下課鈴響時,陳陽把變阻器擦干凈,往傅星桌肚里塞。傅星剛要接,就被老師叫走了——物理老師要找他幫忙搬實驗器材。陳陽看著他跟著老師往器材室走,背影在走廊里晃了晃,忽然想起早上的收音機,趕緊從書包里掏出來,調(diào)了調(diào)天線,剛好收到本地的音樂臺,正播放著一首老歌。他走到器材室門口,傅星正彎腰搬著一箱砝碼,額角滲著汗,陳陽悄悄把收音機放在門口的窗臺上,調(diào)大了點音量,然后往教室走,剛走兩步,就聽見身后傳來傅星的聲音:“陳陽!”
他回頭,見傅星站在器材室門口,手里拿著收音機,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你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