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七的夜,寒星綴在墨色天幕上,小院里的積雪被夜風卷著,在墻角堆起薄薄一層,踩上去發(fā)出細碎的“咯吱”聲。秀蘭的小屋還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燈芯跳躍著,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映在堆滿嫁妝的木箱上。
她剛把最后一雙繡好的鞋墊疊放進箱,就聽見門板被輕輕叩了三下,聲音細弱得像怕驚著誰。“姐?”是秀紅的聲音,帶著點怯生生的試探。
秀蘭起身拉開門,秀紅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一下子鉆了進來,反手又輕輕帶上門,還不忘往門外瞟了一眼,確認張仙鳳和宋茜都在各自屋里忙活,才松了口氣。她身上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襖,小臉凍得通紅,鼻尖上還沾著點雪沫子。
“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秀蘭拉著她在炕邊坐下,伸手替她拂掉鼻尖的雪沫,指尖觸到妹妹冰涼的臉頰,忍不住皺了皺眉,“怎么穿這么少?凍壞了怎么辦?”
“我不冷?!毙慵t搖搖頭,小手緊緊攥著秀蘭的衣角,眼神里滿是不安,“姐,我睡不著,想跟你說說話?!彼哪抗鈷哌^炕上的嫁妝,那些繡著精美花紋的衣裳、鞋墊和手帕,在油燈下泛著柔和的光,可她看在眼里,卻滿是恐懼。
秀蘭知道她想說什么。這些天,家里忙著籌備婚禮,張仙鳳時不時就會念叨:“等秀蘭嫁了,過兩年就給秀紅尋個好人家,也能給你哥湊點彩禮,讓你哥把媳婦娶進門,我這輩子的心事就了了?!边@些話,像針一樣扎在秀紅心上,也扎在秀蘭心上。
小屋內靜了下來,只有油燈燃燒時發(fā)出的“噼啪”聲,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秀紅咬著嘴唇,猶豫了半天,才抬起頭,眼睛里蓄滿了淚水,聲音帶著哭腔:“姐,我不想跟你一樣嫁人?!?
短短一句話,像一塊石頭砸進秀蘭心里,泛起層層漣漪。她看著妹妹那雙充滿恐懼和無助的眼睛,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自己。曾經,她也像秀紅一樣,對未來充滿憧憬,想靠繡花認字養(yǎng)活自己,不想被隨便嫁掉,可最終,還是沒能逃過命運的安排。
秀蘭伸出手,輕輕摸了摸秀紅的頭,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吧笛绢^,哭什么?!彼穆曇艉茌p,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你還小,才十三歲,想這些還太早了?!?
“我不小了!”秀紅搖搖頭,眼淚掉了下來,順著臉頰往下淌,“姐,你嫁人的時候也才十六歲,再過三年,我就跟你一樣大了。娘已經在跟劉媒婆打聽人家了,我聽說,她想把我嫁給鄰村的李家小子,那個小子好吃懶做,還愛賭錢,我不要嫁給他!”
秀蘭的心猛地一沉。鄰村的李家小子她也聽說過,年紀不大,卻游手好閑,整天跟著一群狐朋狗友鬼混,賭輸了就回家跟爹娘要錢,還動手打人。張仙鳳竟然想把秀紅嫁給這樣的人,只為了給陳建業(yè)湊彩禮,這簡直是把秀紅往火坑里推!
“小紅,你別聽娘胡說?!毙闾m擦干她的眼淚,強裝鎮(zhèn)定地說,“娘就是隨口說說,你還小,她不會真的這么早就把你嫁出去的?!?
“她會的!她一定會的!”秀紅哭得更兇了,“她連你都能嫁給趙老三,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姐,我不想嫁,我想跟嫂子學繡花,想學認字,我想跟你一樣,繡好看的花,認好多好多字,我不想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人,不想一輩子圍著灶臺轉,不想像王家丫頭那樣,被婆家磋磨得不像人樣!”
秀紅的話,字字句句都戳在秀蘭的痛處。她想起自己被鎖在屋里的日子,想起那些絕望無助的夜晚,想起即將到來的、毫無希望的婚姻,心里滿是心疼和無力。她想保護妹妹,想讓她擺脫和自己一樣的命運,可她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能怎么保護妹妹呢?
“我知道,我都知道?!毙闾m把秀紅摟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像小時候那樣安慰她,“小紅,你別害怕。等你長大,說不定就不一樣了?!?
這句話,說得那么勉強,連她自己都沒把握。她不知道等秀紅長大,這個世道會不會變,不知道重男輕女的思想會不會消失,不知道張仙鳳會不會真的放過秀紅。她只是不想讓妹妹過早地陷入絕望,只想給她一絲微弱的希望,讓她能好好活下去,能有勇氣等待改變的可能。
秀紅靠在她的懷里,哭聲漸漸小了下去,可肩膀還是在微微顫抖。“真的會不一樣嗎?”她抬起頭,眼里滿是期盼,像在黑暗中尋找光明的旅人,“姐,到時候,女孩子是不是也能自己選婆家?是不是也能靠自己的手藝掙錢,不用看別人的臉色?”
秀蘭看著她眼里的期盼,心里一陣酸楚。她想起宋茜說過的話,說鎮(zhèn)上有紡織廠招女工,說鄰縣有裁縫鋪收學徒,說女孩子也能為自己活一次。她點了點頭,語氣比之前堅定了一些:“會的,一定會的。你看嫂子,她教我們認字、繡花,就是想讓我們有一門手藝,以后能自己做主。等你再長大些,學會了繡花,能自己掙錢了,娘就不會隨便把你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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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又說:“而且,說不定過幾年,政策會變,村里的思想也會變,大家不會再把女孩子當成換彩禮的物件了。到時候,你可以自己選喜歡的人,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不用像姐這樣,身不由己?!?
這些話,既是說給秀紅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她多么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多么希望妹妹能擺脫和自己一樣的命運,多么希望這個重男輕女的世道能早點改變。可她心里清楚,這些都只是美好的愿望,實現(xiàn)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張仙鳳眼里只有兒子,只有彩禮,只要陳建業(yè)一-->>天沒成家,秀紅就始終是他的“籌碼”。就算秀紅學會了繡花,能自己掙錢,張仙鳳也未必會放過她,說不定還會把她掙的錢都拿去給陳建業(yè)娶媳婦。
秀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眼里的恐懼少了一些,多了一絲微弱的希望?!敖?,那我要好好跟嫂子學繡花,好好認字,我要變得很厲害,到時候誰也不能逼我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