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寒霧裹著霜氣,把陳家小院籠罩得灰蒙蒙的。院角的梧桐葉落得只剩光禿禿的枝椏,風一吹,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啜泣。宋茜裹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襖,早早地就起了床,胸口的隱痛還沒散去,咳嗽也時不時冒出來,讓她忍不住彎下腰,臉色愈發(fā)蒼白。
她惦記著秀紅,天剛亮就往秀紅的小屋走去。門沒鎖,虛掩著,推開門一股寒氣撲面而來。秀紅正坐在炕邊,手里拿著針線,笨拙地縫著一件紅色的嫁衣——那是張仙鳳昨天買回來的粗布,逼著秀紅自己縫制,說是“自己的嫁衣自己做,以后才能好好伺候婆家”。
秀紅的眼睛紅腫著,布滿了血絲,顯然是哭了一夜。她的手在不停地發(fā)抖,指尖被針扎破了好幾處,滲出細小的血珠,卻不敢停下,只是咬著嘴唇,默默地縫著??吹剿诬邕M來,她眼里閃過一絲委屈,嘴唇動了動,卻沒敢說話,只是更快地低下了頭。
“秀紅,手怎么了?”宋茜快步走過去,抓起她的手,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針孔,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別縫了,先歇歇,我給你找點布條包上。”
“嫂子,我沒事?!毙慵t抽回手,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娘說了,要是今天縫不完,就要打我……”
宋茜的心沉了下去,看著那件粗糙的嫁衣,又看著秀紅恐懼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她要再找張仙鳳談談,就算被罵,也要試著為秀紅爭取一下。
她扶著秀紅躺下,給她蓋好薄被:“你先睡會兒,嫂子去跟娘說說,讓她別逼你這么緊?!?
秀紅拉住她的衣角,眼里滿是懇求:“嫂子,別去了,娘不會聽的,她會罵你的……”
“沒事?!彼诬缗牧伺乃氖?,語氣堅定,“嫂子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被這么逼下去?!?
走出小屋,宋茜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心里的忐忑,往張仙鳳的屋里走去。張仙鳳正坐在炕邊做針線活,手里縫的是給陳建業(yè)準備的新布鞋,臉上帶著幾分得意——再過不久,秀紅嫁出去,就能換來一筆彩禮,陳建業(yè)的親事也就有著落了。
“娘?!彼诬缯驹陂T口,聲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有事?”張仙鳳頭也沒抬,語氣冷淡,“沒事就去做飯,別在這里杵著,擋著光?!?
“娘,我想跟你說說秀紅的事?!彼诬缱哌M屋,站在炕邊,“秀紅還小,才十四歲,王二柱家又那么窮,還有個瞎眼老娘,她嫁過去肯定會受苦的。您能不能再考慮考慮,別讓她這么早就嫁了?”
張仙鳳手里的針線頓了頓,抬起頭,眼神像刀子一樣掃過宋茜:“考慮?我考慮什么?王二柱家雖然窮,但人老實,愿意娶秀紅,已經(jīng)是她的福氣了!你還想讓她挑三揀四?”
“不是挑三揀四?!彼诬缂泵φf,“秀紅還沒長大,她想跟我學繡花,想認字,她有自己的想法。您不能因為彩禮,就把她的一輩子毀了?。 ?
“毀了?”張仙鳳嗤笑一聲,放下手里的針線,雙手叉腰,語氣變得尖銳起來,“我看你是被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沖昏了頭!女孩子家的一輩子,不就是嫁人生子、操持家務嗎?能嫁個老實人,有口飯吃,就是最好的歸宿!你以為人人都像你,讀了幾天書,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
她話鋒一轉(zhuǎn),眼神落在宋茜的小腹上,帶著濃濃的譏諷:“還有你,自己都沒生兒子,連個種都保不住,還有臉管別人的事?當初我那么伺候你,讓你好好養(yǎng)胎,你卻不小心把孩子摔沒了,現(xiàn)在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你在我們陳家還有什么話語權(quán)?”
這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進宋茜的心里。流產(chǎn)的傷痛、沒能保住孩子的愧疚、張仙鳳平日里的刻薄,此刻全都涌了上來,讓她渾身發(fā)抖,臉色蒼白得像紙。
“我……我不是故意的……”宋茜的聲音帶著哽咽,“那天是您讓我去曬被子,我才摔倒的……”
“還敢頂嘴!”張仙鳳猛地站起身,指著宋茜的鼻子罵道,“自己不小心,還敢怪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根本就不想給我們陳家生兒子,不想讓我們陳家延續(xù)香火!沒用的東西,不下蛋的雞,還好意思在這里指手畫腳!”
“娘,您不能這么說嫂子!”秀紅不知什么時候醒了,站在門口,眼里滿是憤怒和心疼,“嫂子不是故意的,是您逼她去曬被子的!您不能因為嫂子沒生兒子,就這么欺負她!”
“你個死丫頭,還敢?guī)退f話!”張仙鳳的火氣更盛了,轉(zhuǎn)身就給了秀紅一個耳光,“我看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翅膀還沒硬,就敢跟我頂嘴了?要不是看在你還能換點彩禮的份上,我早就打死你了!”
“啪”的一聲脆響,秀紅的臉頰瞬間紅腫起來,眼淚唰地掉了下來。她捂著臉頰,看著張仙鳳,眼里滿是絕望:“娘,你怎么能這么狠心?我是你的女兒??!”
“女兒?女兒就是用來給兒子換彩禮的!”張仙鳳的聲音尖利刺耳,“我告訴你,秀紅,這門親事我已經(jīng)定了,再過十天就完婚,你想反悔也晚了!宋茜,你要是再敢摻和這件事,就別怪我不客氣,把你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