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的離世,如同一片秋葉悄然飄落,在秦墨的心湖中漾開一圈淡淡的漣漪,隨即復歸于平靜。他見證了這段因果的圓滿,也徹底放下了對河內郡那份無形的關注。此刻的他,身心俱寂,真正進入了一種無牽無掛、與道合真的狀態(tài)。
他并未立刻開始新的遠行,而是如同歸巢的倦鳥,再次回到了秦嶺山脈,卻未踏入山莊,而是在更深邃、更人跡罕至的群峰之間,尋了一處天然形成的洞府。此地云霧繚繞,飛泉流瀑,集天地靈秀于一身,正合他此時心境。他以指代筆,引動周遭土石之氣,稍加修葺,便成一處清修之所。洞內石床石凳,渾然天成,再無他物。
在這里,他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仙游”與沉淀。并非枯坐,而是神游天地。他的神識可以輕易覆蓋方圓數百里,感知著草木的生長、鳥獸的繁衍、四季的輪轉,以及更宏大范圍內的地脈流動與星辰軌跡。他仿佛成了這片天地的一部分,靜靜地觀察、體悟,不再刻意去做什么,也不再執(zhí)著于探尋什么。以往需要苦苦鉆研的古籍秘辛、需要精心布局的暗戰(zhàn)較量,在此刻浩瀚的自然與時空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
他看到了長安城中,漢宣帝依舊在勤勉理政,但鬢角已生華發(fā),帝國的盛世之下,外戚史高、許延壽的權勢在暗流中緩慢滋長,太子劉奭性格仁弱,未來的隱憂已初現(xiàn)端倪。
他看到了西域都護府在鄭吉之后,繼任者亦能恪盡職守,但匈奴郅支單于西遷,對烏孫等國的威脅依舊存在,絲路的安寧并非一勞永逸。
他看到了廬江郡那“興隆商號”依舊在不死心地活動,其核心人物身上那縷神念印記如同黑暗中的微弱螢火,顯示著他們仍在尋找,卻始終未能找到關鍵之物,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屏障所阻隔。玄冥教的陰影如同蟄伏的毒蛇,耐心極佳,等待著或許連他們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晰的時機。
他也看到了守夜人在趙剛三人的領導下,如同精密的暗夜羅網,持續(xù)運轉,監(jiān)控天下,將一切可能的威脅壓制在萌芽狀態(tài)。組織內部,新一代的成員逐漸成長起來,他們或許不再知曉那位傳說中的“青玄祖師”具體何在,但那份守護的信念與職責,已融入血脈。
時光在秦墨的靜觀中飛速流逝。五鳳年號之后,漢宣帝改元甘露,又歷四年,至黃龍元年(公元前49年)冬,這位開創(chuàng)了“昭宣中興”的帝王,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崩于未央宮。太子劉奭繼位,是為漢元帝。
元帝即位,性格使然,倚重儒生,弘恭、石顯等宦官開始借助帝寵與丞相于定國等外朝大臣爭權,朝政格局為之一變。以往被宣帝壓制的外戚勢力也趁機抬頭。帝國的航船,在看似平靜的海面上,開始微微偏離原有的航道。
這些變化,秦墨都“看”在眼里。他已能模糊感知到一絲國運的流轉,漢室的氣運在宣帝時達到頂峰后,正開始緩緩滑落。但這王朝興替,如同潮起潮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只要不涉及幽墟破封、生靈涂炭的浩劫,他便不會插手。他的層次,已超脫了一家一姓的興衰。
黃龍二年(公元前48年)春,秦墨于定中忽有所感。他留在守夜人總部的一枚用以緊急聯(lián)絡的、溫養(yǎng)了數十年的玉符,傳來了微弱而持續(xù)的波動。這玉符非生死存亡、關乎組織根基之事不可動用。
秦墨的身影自洞府中消失,下一刻,已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了秦嶺山莊深處,那間屬于他的書房內。書房依舊整潔,仿佛主人從未離開。
趙剛、石影、鐵杉三人早已等候在此,見到秦墨突然出現(xiàn),雖驚不亂,只是眼中充滿了復雜的情感,有激動,有敬畏,更有一種仿佛面對山岳自然的寧靜。
“首領?!比斯硇卸Y,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們能感覺到,眼前的秦墨與數十年前離去時又有不同,具體說不上來,只覺得他更加虛無縹緲,仿佛隨時會化風而去。
“何事動用玉符?”秦墨語氣平和,目光掃過三人。他發(fā)現(xiàn)趙剛和鐵杉鬢角也已染霜,石影更是顯出了老態(tài)。是啊,近三十年過去了,他們也不再年輕了。
石影上前一步,雙手奉上一封密信,神色凝重:“首領,我們發(fā)現(xiàn)了這個。是在清理辰龍一處極其隱秘、未被發(fā)現(xiàn)的秘密據點時找到的,與之前所有線索都無關,似乎是辰龍個人的絕密研究?!?
秦墨接過密信,展開。上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幅以特殊藥水繪制的、復雜到極點的星象輿圖復合圖譜,其中標注了幾個極其隱晦的節(jié)點。其中一個節(jié)點,赫然指向了……渤海之濱,某處人跡罕至的海灣。在圖譜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注釋,是以一種極其古老的密碼書寫,但守夜人早已破譯了辰龍常用的密碼體系。
注釋的內容是:“……據《幽墟秘典·殘卷》推演,萬載輪回之機將臨,天地壁壘自有隙生。東海之墟,疑有‘門’戶自啟之兆,然時機未至,方位縹緲,需待‘引路之石’……”
東海之墟?門戶自啟?引路之石?
秦墨的目光驟然銳利起來。辰龍竟然研究到了這個層次!他并非僅僅在尋找鎮(zhèn)岳鑰碎片,而是在推演幽墟自身可能出現(xiàn)的周期性波動,尋找其力量自然泄露甚至短暫開啟“門戶”的地點!而渤海之濱,就是他推測出的一個可能地點!所謂的“引路之石”,很可能是指某種能感應或引導幽墟氣息的特殊物品,未必是鎮(zhèn)岳鑰,也可能是其他東西。
這解釋了為什么“興隆商號”一直在尋找,卻似乎找不到明確目標,因為他們可能在尋找的就是-->>這種虛無縹緲的“引路之石”,或者是在等待那個“時機”。這也意味著,即便沒有玄冥教主動破壞,幽墟本身也可能因某種宇宙韻律而出現(xiàn)不穩(wěn)定的情況!
“此事還有誰知曉?”秦墨問道,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僅有我三人,及參與此次清理行動、絕對可靠的三名核心成員,已令其立下血誓,絕不外傳?!壁w剛沉聲道。
秦墨點了點頭。他沉吟片刻,將密信內容記于心中,隨即掌心內力一吐,密信連同其上的圖譜瞬間化為齏粉。
“此事,到此為止?!鼻啬粗耍俺烬埖耐茰y,未必為真。即便為真,所謂‘時機’可能遙遙無期,或許在數百年后。將此信息列為最高禁忌,封存于‘絕密閣’,非歷代首領及你們三人共同認可,不得查閱,不得再行調查,以免徒耗心力,甚至打草驚蛇?!?
“是!”三人凜然遵命。他們也明白,這個層面的秘密,已非現(xiàn)在的守夜人能夠處理,強行追尋,可能反招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