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牧的指尖觸碰到那黑色漩渦的剎那,整個世界都消失了。
沒有墜落感,沒有撕裂感,甚至沒有時間的流逝。前一刻,他還在冰冷的石地上,下一刻,他已置身于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海洋。
這不是水。
李牧低頭,看到自己的雙腳正踩在“海面”上。腳下不是液體,而是一種粘稠的、半固態(tài)的悲傷。每一步踩下,都會蕩開一圈圈由悔恨構成的漣漪。
天空是鉛灰色的,沒有云,沒有太陽,只有永恒的壓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鐵銹與塵土混合的氣味,那是夢想腐朽后的味道。
“為什么……”
一個聲音,如同來自地底最深處的嘆息,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李牧猛地抬頭,四下張望,卻空無一人。
“為什么是我們?”
“一切的犧牲……毫無意義……”
“我們……敗了……”
更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成千上萬,億萬不止。這些聲音不通過耳朵,而是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直接刺入他的神魂。每一個聲音,都承載著一位太古神王隕落前最純粹的絕望。
李牧感覺自己的意識像一艘暴風雨中的舢板,隨時都會被這絕望的浪潮傾覆。他試圖集中精神,回憶瘸子爺爺教的“折空”之術,想從這片空間中“折”出一條路來。
然而,他的念頭剛起,一個充滿怨毒與不甘的咆哮就將他的思緒徹底沖散。
“路?這里沒有路!所有的路都通向毀滅!”
“我們曾開辟星河,我們曾逆轉時光,我們曾手握法則……但我們依然敗了!”另一個聲音尖銳地嘶吼著,“你憑什么認為你能走出一條不同的路?”
李牧緊咬牙關,鮮血從嘴角滲出。他想反駁,想告訴他們九位爺爺的計劃,想說出自己是“鑰匙”。
但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這里,他的驕傲、他的決心、他所有的戰(zhàn)斗技巧,都顯得如此可笑。在這些真正與混沌胎盤正面碰撞并粉身碎骨的偉大存在面前,他的一切都只是孩童的囈語。
“又一個天真的孩子?!币粋€蒼老的、女性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一絲憐憫,“以為自己是特殊的。我們都曾這么以為?!?
“放棄吧?!?
“和我們一樣,沉淪吧。”
“這里才是最終的歸宿。”
無數只由灰色霧氣構成的、冰冷的手從“海面”下伸出,抓向他的腳踝,試圖將他拖入這片永恒的寂滅之海。
李牧的神魂開始變得沉重,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一股放棄所有抵抗,就此沉睡下去的念頭,不可抑制地涌了上來。
或許,他們是對的。連他們都失敗了,自己又能做什么?
就在他的膝蓋即將彎曲,整個人要被拖入灰色海洋的瞬間,他緊攥的右拳中,那塊骨片傳來了一絲微弱的溫熱。
那溫度,像是冬日里屠夫爺爺遞過來的一碗烈酒。
像是畫匠爺爺點亮的那盞昏黃的油燈。
像司婆婆為他縫補衣物時,指尖的觸感。
一絲極淡、極微弱的光,從他緊握的指縫間透出。在這片只有灰色的世界里,這抹光芒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不合時宜。
“家……”一個模糊的念頭,從他即將沉淪的意識深處掙扎著浮現。
那萬千絕望的聲音,因為這絲光芒的出現,有了一瞬間的靜默。
“那是什么?”
“光?在這個地方……怎么還會有光?”
“一股……溫暖的……味道……”
李牧用盡全身力氣,緩緩攤開手掌。那塊來自無字墓碑的骨片,正散發(fā)著柔和的、如同家中燭火般的暖黃色光芒。
光芒所及之處,那些試圖將他拖入海底的灰色手臂,如遇烙鐵般紛紛縮了回去。
他暫時安全了。
然而,這片刻的安寧,卻引來了更恐怖的注視。
整個灰色海洋開始劇烈翻涌,仿佛有什么龐然大物即將從海底蘇醒。萬千神王的絕望與不甘,在這一刻找到了共同的宣泄口。
它們朝著李牧這唯一的“異物”,匯聚而來。
在李牧驚駭的目光中,遠方的海平面上,一個由最純粹的黑暗與悔恨構成的巨大陰影,緩緩升起。
那陰影的輪廓,依稀是一個頭戴殘破帝冠、身披破碎戰(zhàn)甲的王者。他沒有五官,只有兩個如同黑洞般的眼眶,空洞地“望”著李牧。
一股比之前所有聲音加起來都更恐怖的意志,如山崩海嘯般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