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沉,殘陽如血,將青云峰巨大的陰影投擲在喧囂未散的禿鷲坡上。
白日的狂熱逐漸褪去,收取了入場費的修士們心滿意足(或心疼靈石)地離去,坡上濃郁得化不開的靈氣依舊氤氳流淌,滋養(yǎng)著遍地瘋長的靈草苔蘚。那幾十幅“打擂不如吃瓜”的巨大橫幅仍在晚風中招展,瑩瑩白光襯著濃墨大字,如同插在青云宗心口的幾十把嘲弄的尖刀,刺眼無比。
演武場早已人去臺空,只留下滿地狼藉和一種難以喻的沉悶壓抑。主看臺上,陰影仿佛凝固得更深了。葉辰被葉家子弟和宗門醫(yī)師簇擁著離去時那蒼白如紙、嘴角染血、眼神渙散中透著刻骨怨毒的模樣,如同夢魘,印在許多旁觀者的心底。
玄記展臺的伙計們正在清點收獲,興奮地低聲交談著今日驚人的靈石與通寶點進賬,但動作間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白日那金丹妖猿一拳震散葉辰全力一擊的恐怖景象,以及隨后葉辰吐血僵立的畫面,帶來的不僅是揚眉吐氣的快意,更有一種風暴即將徹底爆發(fā)的窒息感。
林玄坐在坡頂臨時搭建的涼棚下,面前石桌上堆放著幾枚記錄今日收支的玉簡。他臉色比白日更顯憔悴,嘴唇甚至缺乏血色。頭頂那熔金荊棘字幕幽光森森,毒刺的蠕動未曾有片刻停歇,靈魂被反復穿刺攪動的劇痛,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心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著無數(shù)細碎的冰碴。
蘇晚晴安靜地站在他身旁,將一杯用新催熟的“寧神花”花瓣沖泡的靈茶輕輕放在他手邊,溫熱的蒸汽帶著安撫心神的淡淡香氣。她沒有說話,只是用擔憂的眼神默默注視著他強忍痛楚的側(cè)臉。
“玄哥,今日收入…”一個伙計興奮地捧著最終核算的玉簡過來匯報。
林玄擺了擺手,聲音沙啞得厲害:“我知道。入庫便是。”他甚至沒有抬眼去看那驚人的數(shù)字。五十萬靈石的窟窿,憑借禿鷲坡的入場費和嘉年華周邊產(chǎn)品的瘋狂銷售,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回填,甚至大有盈余。但這并不能緩解他神魂深處一分一毫的痛苦。
錢能買來資源,卻買不到瞬間愈合的靈魂創(chuàng)傷,更買不到天道那如影隨形的冰冷絞殺。
“嗝…熱鬧…散場嘍…”
墻角,黃伯抱著酒葫蘆,歪倒在亂石堆里,渾濁的老眼望著漸漸暗沉下來的天色和對面死寂的青云宗山門,含混不清地嘟囔:
“…臺上的…唱累了…”
“…臺下的…看飽了…”
“…剩下的…就是…等…”
他噴出一口濃烈的酒氣,聲音如同夢囈,卻帶著一絲洞悉世情的涼意:
“…等天黑…”
“…等鬼火…”
“…等…心魔…撓門扉…”
鼾聲響起,卻讓人無端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天,徹底黑了下來。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絨布,吞沒了最后一縷天光。沒有月亮,只有幾顆稀疏的星子冷漠地閃爍。初冬的寒風開始變得刺骨,卷過禿鷲坡,吹動著那些散發(fā)著微弱白光的挑釁橫幅,發(fā)出噗啦啦的輕響。
白日里靈氣盎然、生機勃勃的禿鷲坡,在濃重的夜色和寒風中,竟逐漸顯出一種詭異的氛圍。濃郁如霧的靈氣在黑暗中不再顯得圣潔,反而如同無形的、粘稠的潮水,緩慢流淌,遮蔽視野。那些瘋狂生長的、過于茂盛的靈草在風中搖曳,黑影幢幢,形如鬼手。整個山坡,安靜得只剩下風聲,一種令人不安的死寂蔓延開來。
演武場方向早已一片漆黑死寂,主看臺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巨獸骨架。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黑暗之中,必然有無數(shù)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這邊,充滿了怨恨、憤怒、以及白日受挫后更加熾烈的惡意。
林玄深吸了一口冰冷的、飽含靈氣的空氣,強行壓下靈魂深處又一波劇烈的絞痛,眼中猛地閃過一抹狠戾與決絕。
等?
他林玄從來不是坐以待斃之人!
天道要絞殺他,葉辰要撕碎他,執(zhí)法殿要算計他!
那就來!
看看在這黑夜之下,誰的刀子更亮!誰的手段更狠!誰先撐不住那口氣!
“晚晴!”他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度。
“在!”
“把東西搬出來!按我之前劃定的區(qū)域,布置下去!”
“現(xiàn)在?”蘇晚晴微微一怔,看向漆黑的山坡,“夜里視線不清,而且…”
“就是要夜里!”林玄打斷她,染血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白天的那出戲,是打臉。晚上的這場…是誅心!”
蘇晚晴看著林玄眼中那簇在痛苦中燃燒的瘋狂火焰,不再猶豫,重重點頭:“好!”
很快,幾十個巨大的、密封的玉箱被伙計們小心翼翼地抬到了坡頂。箱蓋打開,里面并非什么靈光四射的奇珍,而是滿滿當當、擠在一起的…蘑菇。
一種僅有指甲蓋大小、通體呈現(xiàn)一種黯淡灰白色、菌蓋圓潤、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萎靡的低階菌類——熒光菇。這是一種坊市底層散修偶爾會采集用來照明的玩意,因其光芒微弱且不穩(wěn)定,價格極為低廉,甚至不如很多普通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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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伙計們疑惑的目光中,蘇晚晴指揮著他們,每人提起一個特制的木桶,桶內(nèi)是用熒光菇孢子混合了翡翠靈泉稀釋液、以及少許碾碎的月光苔粉末調(diào)制的特殊“培養(yǎng)基”。他們按照林玄早已標記好的、極其復雜的點陣圖案,分散到禿鷲坡的各個區(qū)域,然后蹲下身,用手或是小木棍,在濕潤的、覆蓋著墨綠苔蘚的泥土或巖石縫隙里,飛快地戳出一個小洞,將一小勺培養(yǎng)基埋進去,再迅速蓋好。
動作必須快,且必須精準地位于標記點上。
整個過程安靜而迅速,在濃重的夜色和靈霧遮掩下,對面即便有修士目力驚人,也根本看不清這些人在做什么,只以為玄記的人在連夜加固設(shè)施或者埋設(shè)什么普通陣基。
數(shù)以萬計的點位,在不到一個時辰內(nèi),被悉數(shù)種下。
當最后一個點位被覆蓋好,所有伙計退回到坡頂區(qū)域時,山坡看起來并無任何變化,依舊是黑暗、死寂、靈霧彌漫。
林玄閉上眼,強忍著劇痛,將一絲微弱的神識沉入丹田。
兩尺混沌黑土中央,那三寸翠綠能量枝椏頂端的赤金火種微微跳動了一下。一股無形的、蘊含著世界樹本源生機與林玄強烈意志的波動,順著墨玉根系網(wǎng)絡(luò)的聯(lián)系,悄無聲息地傳遞出去,溝通了地穴深處那株靜謐扎根的幼苗本體。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磅礴的生機之力,如同沉睡巨獸的一次微弱呼吸,通過延伸至禿鷲坡地底的、常人無法察覺的細微根須,瞬間拂過整個山坡,精準地注入了那數(shù)以萬計剛剛埋下的培養(yǎng)基中!
下一刻——
奇跡發(fā)生了。
先是零星幾點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幽綠色光點,在黑暗的山坡上閃爍了一下。
緊接著,十個、百個、千個、萬個…無數(shù)個幽綠色的光點,如同沉睡的螢火蟲被瞬間驚醒,同時從它們被埋藏的地點怯生生地探出頭來!
光芒迅速變得穩(wěn)定、明亮!
那不是溫暖的、明亮的白光或黃光,而是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幽幽的森綠色!如同鬼火!如同無數(shù)雙從地獄深處睜開的、冷漠窺視的眼睛!
短短數(shù)息之間!
整個禿鷲坡,從坡底到坡頂,每一寸土地,每一塊巖石縫隙,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