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校園內,沒人再上前打招呼,還會有異樣的眼神探來。
宿舍里也安靜多了。
挺好。
這天下午,系里組織了一場座談會,邱石提前收筆,哪怕《芙蓉鎮(zhèn)》已經(jīng)寫到尾聲,從圖-->>書館出來后,直奔會場。
哲學樓,101室。
座談會的主角是吳組緗先生。
有名的“清華四劍客”之一,另三位先生分別是季羨林、林庚和李長之。
前二人現(xiàn)在也在北大中文系,季羨林先生是系主任。
李長之先生身體抱恙,很遺憾會在今年離世。
吳組緗先生年過七旬,身材清瘦高大,座談會他卻沒有坐,站到講臺上后,立馬顯現(xiàn)出一副精神矍鑠、意氣自若的神態(tài)。
吳先生師從朱自清先生,又是馮玉祥將軍的秘書兼老師。
頗有傲骨。
有一個在燕園內,不是秘密的小故事:
當年吳先生在清華求學時,已經(jīng)結婚,一家人生活主要依賴學校每月的三十元獎學金,獲取的條件是每門功課都要80分以上。
國學大師劉文典先生,當時教授六朝文學課,劉先生恃才傲物,狷介獨行,是學術界有名的狂人,他研究《莊子》,號稱天下只有兩個半人懂《莊子》,一個是莊子本人,另一個是他,古往今來無數(shù)學者加一起是那半個。
而吳先生卻說,六朝文學是娼妓文學。
那年考試,這門功課吳先生得了79分。
其實劉文典先生也惜才,曾托人帶話,只要吳先生能認錯就可以過關。但吳先生卻選擇中途輟學,帶著妻女離開了清華園。
堅持學術觀點,不為斗米折腰,充分體現(xiàn)了吳先生的“劍客”之氣。
吳先生在講臺上侃侃而談,邱石忽然想從底下消失。
“我看咱們系里有同學熱衷于寫稿,剛開學就忘情地投入其中……”
教室里所有人都望向邱石。
他只能尬笑,高低還有點榮幸,沒想到能被吳先生親自敲打。
“我接下來的話呢,可能會顛覆一些同學的認知。”
“中文系,不光是北大中文系,從不以培養(yǎng)作家和詩人為目標?!?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
同學們心想,不培養(yǎng)作家和詩人,那我們來干嘛的?
吳先生自有解釋:“當作家和詩人,需要的是對生活的感悟,從而獲取創(chuàng)作靈感,寫作的功力則可以靠筆耕不輟來磨礪。其實你們看看,許多作家和詩人的學歷并不高,甚至連小學都沒畢業(yè)。”
“而大學要培養(yǎng)的,是具有獨立思考、分析、研究能力的人,是做學問的人,并非作家和詩人?!?
教室里落針可聞。
先生這話可能真的是敲打邱石,但是他這邊還沒怎么樣,班上同學們一個個瞪大眼睛,驚得不行。
天知道這番話,會改變多少同學的人生軌跡。
座談會結束時,先生離開教室之前,似乎看了邱石一眼,這讓邱石有點冒汗,主要他沒想改。
溜了溜了。
不過他跑得不夠快,跟同學們回宿舍的方向相反,趁著圖書館沒閉館,他想抓緊把《芙蓉鎮(zhèn)》的尾聲寫完,還沒穿過馬路,身后傳來聲音。
“邱石同學!”
只見一個留著學生頭、胖圓臉的姑娘,追蹤過來。
穿著一件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的棉猴,很快邱石發(fā)現(xiàn)緣故,棉猴里面露出來的衣領,是絳紅色帶黑白格子的樣式。
這年頭國內恐怕沒有。
姑娘叫張玫珊,是個老外,阿根廷華人。
屬于“左”的可怕那類,阿根廷估計巴不得把她送走,領事館方面積極交涉后,竟然允許她將外國護照,換成中國護照。
所以她能辦國內戶口、領糧票,也不住在二十五號樓。
雖然也有張鍾和陸穎華兩位老師,分別在學習和生活上給她當顧問。
這年頭北大也有留學生,勺園的“小聯(lián)合國”還沒開建,留學生住在北大南門口路東的兩棟樓,女生二十五號樓,男生二十六號樓,里面多為兩人一間,有熱水淋浴、電視間,電話啥的,大相徑庭。
在邱石身前站定后,面對他疑惑的目光,張玫珊攥緊小拳頭,做加油手勢道:
“有時候即便是法律也無法懲治壞人,邱石同志,請不要氣餒,也不要覺得孤單,至少我相信你,并且會堅定地與你同在!”
啊這……
邱石只想跑路,他怕被班上的黃子平打。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