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平的這支英雄牌鋼筆，筆尖特意掰彎了。

這年頭許多人都會備一支這樣的鋼筆，用來寫“大作”。筆尖掰得好不好，將直接影響寫出來的藝術(shù)字的效果。

這支筆，掰得極好。

邱石在一張紅線信紙上，筆走龍蛇：

《起航》

那時(shí)，我們拆下肋骨

制成白色桅桿。

在浸透星光的港灣，

解開所有錨鏈。

地平線開始漲潮，

青銅的預(yù)

在風(fēng)中彎曲成

半部殘損的羅盤。

而浪花啃噬著

被砂粒反復(fù)修改的

航海圖背面——

幼鯨正用脊背

頂開全新的海面。

當(dāng)所有羅盤都指向

空缺的極地，

唯有暗礁在深水中

用磷火縫制

不斷破碎的航標(biāo)。

候鳥群飛過的剎那，

船首劈開

無數(shù)個(gè)可能的遠(yuǎn)方。

新大陸的輪廓

突然在晨曦中

變得比羽毛更輕。

邱石放下鋼筆，收工。

程建功乍一打量，這一行一行的，好像還真是詩歌，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啥，趕忙上前拿起紅線信紙。

哪知黃子平反手給薅走：“你又不是詩人，你猴急個(gè)啥？”

程建功怒道：“你是？”

黃子平固然想先瞅一下，被他懟得悻悻然一笑，又把信紙遞給圍聚過來的三李一孫。

八只眼睛定眼看去。

“那時(shí)，我們拆下肋骨……”

轟！

僅是第一句，就把四人給鎮(zhèn)住。

一種強(qiáng)大的意象撲面而來。

李志紅情不自禁打個(gè)冷顫。

另三個(gè)老爺們，也是汗毛根根豎起。

這是多么悲壯與決絕的勇氣？

再往下看。

“制成白色桅桿在浸透星光的港灣解開所有錨鏈……”

“白色”象征純潔和理想，“桅桿”是船的支撐和方向，意味著這次起航，關(guān)乎精神與信仰。

“港灣”本是安全的、固化的，但“浸透星光”為它染上了理想的色彩。

這是一個(gè)充滿希望，卻也虛幻的。

“解開所有錨鏈”，強(qiáng)化了決絕，意味著徹底與過去告別，義無反顧。

那么這首詩的第一節(jié)，便象征著一種巨大的自我犧牲，仿佛一代人試圖從自己的身體內(nèi)部，尋找材料，用以建造通往未來的工具，開啟一場精神上的自我創(chuàng)造。

敘事宏大，感情壯烈。

思想深邃。

豈是一個(gè)“好”字能夠形容？

接著看第二節(jié)。

忽然有點(diǎn)迷了。

“地平線開始漲潮”，可以理解為時(shí)代在巨變，未來正向人們涌來。

那“青銅的預(yù)”和“殘損的羅盤”是啥意象？

四人相視而望，皆是一臉費(fèi)解。

他四人聚在一起，旁邊還有個(gè)桌子，其他人想湊也湊不過來，望著他們一會眼神明亮，一會又皺起眉頭，也不知道是個(gè)啥情況。

“說話說話?！?

“別光顧著看啊，給評價(jià)?！?

“到底寫得怎么樣？”

在大伙兒的追問下，孫霄兵戀戀不舍地從信紙上挪開目光，抬起頭道：“好?。懙梅浅：?！”

嚯！

大家詫異望向邱石，不是連自己都說寫得不咋地嗎？

當(dāng)然，他也說過比錢永革那孫子強(qiáng)點(diǎn)。

還真不帶吹牛的？

李彤道：“跟這首一比，錢永革內(nèi)真是個(gè)孫子?！?

李矗附和：“我都不記得上次是什么時(shí)候，看到過這么好的詩?！?

李志紅接話：“或許，沒有上次？”

姐們兒你可太抬舉我了，邱石連連擺手，訕笑道：“沒沒沒，肯定沒那么夸張。”

程建功一頭問號，真的假的呀，心說我還以為他要寫個(gè)超短小說，多分些行數(shù)，然后弄得好像一首詩的樣子。

黃子平也有點(diǎn)不敢置信，忙問：“怎么個(gè)好法？”

孫霄兵想了想，硬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到他媽的我們，一時(shí)半會無法理解，你說呢。”

“……”

你確定這是在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