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陽光,帶著一種慵懶的暖意,透過玉龍雪山腳下小學(xué)校斑駁的木格窗,灑在布滿裂紋的泥土地面上,形成一片片跳躍的光斑??諝庵衅≈?xì)小的塵埃,在光柱中輕盈地舞動(dòng),仿佛一個(gè)個(gè)微小的生命,在訴說著寧靜與安詳。
距離“歸真園”的驚魂未定,已過去數(shù)周。當(dāng)初的緊張與疲憊,如同山間晨霧,在陽光的照耀下,漸漸消散無蹤。生活,重新回歸了它本來的節(jié)奏,緩慢、平靜,卻又充滿了細(xì)微而真實(shí)的生機(jī)。
蘇硯喜歡上了這種感覺。她站在教室門口,看著扎西帶著孩子們在院子里做游戲。孩子們的笑聲,清脆如銀鈴,回蕩在空曠的山谷間,驅(qū)散了她心中最后一絲陰霾。
她手中,依然握著那塊從“歸真園”外圍發(fā)掘出的陶片。陶片的棱角,在她日復(fù)一日的摩挲下,似乎都變得圓潤了些許。它不再僅僅是一件冰冷的文物,更像是一個(gè)承載著記憶與情感的信物,連接著過去與現(xiàn)在,也連接著她與這片土地。
她低頭,看著掌心的陶片。上面的紋路,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她忽然覺得,這些看似雜亂無章的刻痕,仿佛不再是沉默的符號,而是一封來自遠(yuǎn)古的、尚未被破譯的書信。它在訴說著什么?是祖先的祝福,還是對后人的囑托?
她正出神地想著,一個(gè)小小的身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她的身邊。
是央金。
那個(gè)有著一雙清澈大眼睛的小男孩,正仰著頭,好奇地看著她手中的陶片。
“蘇硯姐姐,你在看什么?”央金用稚嫩的聲音問道。
蘇硯回過神來,蹲下身,將陶片遞給他:“你看,這是不是和你之前在地上畫的線條,有點(diǎn)像?”
央金接過陶片,小手小心翼翼地觸摸著上面的紋路。他那雙清澈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喜:“真的好像!”
他抬起頭,看著蘇硯,眼中充滿了好奇:“蘇硯姐姐,這是誰畫的呀?畫得真好看。”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住在這里的爺爺?shù)臓敔數(shù)臓敔敭嫷?。”蘇硯輕聲回答。
“那……他們?yōu)槭裁匆嬤@個(gè)呢?”央金追問。
這是一個(gè)很好的問題。蘇硯沉吟了片刻,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央金,你為什么喜歡在地上畫畫呢?”
央金歪著頭,想了想,說:“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畫??吹教焐系脑疲厣系幕?,還有小羊,我就想把它們畫下來?!?
“對呀,”蘇硯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很久以前的爺爺們,也是一樣的。他們看到美麗的山川,看到日月星辰,心里很高興,很感動(dòng),就想把它們畫下來,留下來。這樣,就算他們不在了,后來的人看到這些畫,也能知道他們曾經(jīng)看到過什么,感受到什么?!?
央金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低下頭,又專注地看著手中的陶片,小聲說道:“原來是這樣啊……”
蘇硯看著他認(rèn)真的小模樣,心中一片柔軟。她忽然覺得,或許,這正是文物存在的意義。它不是為了被束之高閣,被人頂禮膜拜,而是為了傳遞一種情感,一種記憶,一種對美的感知和對生活的熱愛。
“央金,”蘇硯輕聲說,“你想不想知道,這些畫里,還藏著什么別的秘密?”
央金的眼睛一亮,連連點(diǎn)頭:“想!”
“那好,”蘇硯站起身,牽起他的手,“走,我們?nèi)フ乙粋€(gè)人。她或許知道。”
她牽著央金,走出了學(xué)校,沿著村中的小路,向村子深處走去。
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微風(fēng)拂過臉頰,帶著一絲涼意,卻讓人感到無比舒適。央金的小手,在她的手心里,溫暖而柔軟。
他們來到村長家的小院前。
院門虛掩著,院子里傳來“沙沙”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打掃落葉。
蘇硯輕輕推開院門,只見村長正拿著一把竹掃帚,在清掃著院子里的落葉。
“村長?!碧K硯喊了一聲。
村長聞聲抬起頭,看到是蘇硯和央金,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蘇博士,你們怎么來了?快,快請進(jìn)?!?
“我們來找您,是想問問,”蘇硯頓了頓,問道,“上次那位老阿媽,央金的奶奶,她最近身體還好嗎?”
“哦,你說她呀,”村長放下掃帚,用圍裙擦了擦手,“她身體硬朗著呢。怎么,你們想去看看她?”
“是的,”蘇硯點(diǎn)頭,“我有些問題,想向她請教?!?
“那敢情好,”村長笑著說,“她老人家最喜歡和年輕人聊天了。我?guī)銈內(nèi)??!?
在村長的帶領(lǐng)下,他們穿過幾條狹窄的巷道,再次來到了央金家那座古樸的院落前。
院門虛掩著,院子里,那位老阿媽,正坐在一棵古老的核桃樹下,戴著老花鏡,手中拿著一根細(xì)小的刻刀,在一塊薄薄的樺樹皮上,專注地刻著什么。
陽光透過核桃樹稀疏的枝葉,灑在她的身上,為她滿頭的銀發(fā),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她的神情,寧靜而安詳,仿佛與這秋日的午后,融為了一體。
“阿媽,蘇博士來看您了?!贝彘L上前,輕聲說道。
老阿媽聞聲,抬起頭,看到了蘇硯和央金。她臉上,立刻綻放出慈祥的笑容,放下手中的刻刀和樹皮,緩緩站起身。
“是蘇博士啊,快請進(jìn),快請進(jìn)。”她用溫和的漢語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笑意。
蘇硯牽著央金,走進(jìn)院子,恭敬地向老阿媽行了個(gè)禮。
“阿媽,我們又來打擾您了?!碧K硯說道。
“不打擾,不打擾,”老阿媽拉著央金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然后對蘇硯說,“快坐吧?!?
蘇硯在她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老阿媽重新拿起那塊刻了一半的樺樹皮,遞給蘇硯看:“你看,我在刻一個(gè)故事。”
蘇硯接過那塊樺樹皮。只見上面,用極其細(xì)密的線條,刻著一些人形和動(dòng)物的圖案,雖然簡單,卻栩栩如生。
“這是……”蘇硯有些不解。
“這是我們祖先遷徙的故事,”老阿媽用布滿老繭的手指,輕輕地?fù)崦切﹫D案,“這是我阿爸教給我的,我阿爸的阿爸教給他的,一代一代傳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