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頓的“七十二路打狗棒法”終究只是個粗豪的玩笑,但接下來的訓練強度,卻實實在在地讓陳維體會到了什么叫“鐵匠式”的錘煉。每一天,他都在極限的邊緣徘徊。與巴頓的對抗練習,從最初的單次預判,逐漸升級到連續(xù)閃避、應對組合虛招、甚至在巴頓刻意模擬的、夾雜著微弱“鑄鐵回響”壓迫感的環(huán)境中維持時序感知。
每一次訓練結(jié)束,陳維都如同從水里撈出來一般,渾身被汗水浸透,新增的淤青與舊傷疊加,使得他每次移動都伴隨著陣陣刺痛。但這僅僅是皮肉之苦。
真正沉重的代價,來自精神與靈魂層面。
過度催動時序感知,尤其是頻繁進行高精度的“短暫預判”,對他的精神力榨取達到了驚人的程度。那盞在靈魂深處點燃的“銀燈”,光芒確實越來越穩(wěn)定,但其燃燒的“燃料”,卻是他的心神,是他的精力,乃至某種更深層次的、關(guān)乎生命本源的東西。
頭痛,成了他揮之不去的伴侶。
起初只是訓練后的劇烈脹痛,如同有鐵箍緊緊勒住頭顱。隨著訓練強度的加大,頭痛開始變得無孔不入,甚至在非訓練時間也持續(xù)存在著,化作一種陰魂不散的鈍痛,盤踞在太陽穴和后腦,伺機而動。任何細微的刺激――工坊里突然加大的錘擊聲、熔爐火焰的陡然升騰、甚至杰克那瘸腿走路時不規(guī)律的“嗒嗒”聲――都可能成為引爆劇痛的***。
他開始失眠。即使身體疲憊到了極點,大腦卻如同過載的差分機,不受控制地反復回放著白天的訓練場景,解析著每一幀緩慢的時間畫面,推演著各種未發(fā)生的“可能性”。黑暗中,那些銀白色的時間軌跡如同鬼魅般在眼前飛舞,交織成令人窒息的羅網(wǎng)。
食欲也急劇下降。巴頓讓杰克準備的、足以讓兩個矮人壯漢飽餐的硬核食物,他往往只能勉強咽下幾口,胃里就像塞滿了冰冷的金屬碎屑,沉甸甸的,帶著一股難以喻的惡心感。
他的臉色日益蒼白,眼窩深陷,顴骨凸顯,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唯有一雙眼睛,因為持續(xù)燃燒的精神力而顯得異常明亮,但那光芒深處,卻潛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一絲……逐漸滋生的空洞。
“小子,你他娘的快成幽靈了!”巴頓看著陳維端著碗,對著濃稠的肉湯發(fā)愣,忍不住皺緊了濃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燭龍’的路是這么走的?維克多那老書蟲沒告訴你代價這么大?”
陳維放下碗,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聲音有些虛弱:“筆記里提到了精神消耗和‘回響侵蝕’的風險……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這么猛?!?
“回響侵蝕……”巴頓咀嚼著這個詞,臉色凝重起來。他走到陳維身邊,沒有像往常那樣大大咧咧地拍打,而是伸出粗糙的手指,按在陳維的腕脈上。他閉目感知了片刻,眉頭越皺越緊。
“你的生命之火,像是在被什么東西……慢慢‘凍結(jié)’?!卑皖D睜開眼,銅鈴大的眼睛里充滿了嚴肅,“不是寒冷,是一種……更詭異的‘抽離感’。就像有人拿著小鑿子,一點一點地從你的時間線上,鑿走屬于‘現(xiàn)在’的碎屑。這他媽就是‘燭龍回響’的侵蝕?讓你變成活在時間縫隙里的孤魂野鬼?”
陳維心中一震。巴頓的描述雖然粗俗,卻精準地擊中了他的感受。他確實時常感到一種疏離感,仿佛自己正逐漸從鮮活的“當下”抽離,變成一個冷眼旁觀的“記錄者”??吹桨皖D揮汗如雨地鍛造,看到杰克忙碌奔波,他能清晰地分析他們的動作,預判他們的行為,卻似乎難以再真切地感受到那份屬于“生活”的熾熱與鮮活。
情感,似乎在變得淡漠。
“筆記里說,‘燭龍’的侵蝕,會讓人情感淡漠,視眾生為時間長河中的蜉蝣?!标惥S低聲說,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實。
巴頓沉默了片刻,猛地轉(zhuǎn)身,從他那堆寶貝材料里翻找起來,最終找出一個用軟木塞封著的小水晶瓶,里面裝著小半瓶閃爍著星輝般藍色光點的粘稠液體。
“拿著!”巴頓將水晶瓶塞到陳維手里,“‘星夜蘭’的凝露,混合了寧神花的花蜜和一點點月光苔。矮人礦工在精神透支時用的東西,能稍微安撫你那快燒干了的腦子!每次感覺快撐不住的時候,舔一口!別多喝,這玩意兒勁兒大!”
陳維接過水晶瓶,觸手冰涼,里面閃爍的藍光似乎帶著一種寧靜的力量?!爸x謝您,巴頓先生。”
“謝個屁!”巴頓煩躁地揮揮手,“老子是怕你還沒幫老子揚名立萬,就先把自己折騰死了!”他盯著陳維,語氣前所未有的鄭重,“小子,聽著!力量很重要,但活著更重要!活著,才能繼續(xù)鍛造,繼續(xù)喝酒,繼續(xù)揍那些看不順眼的家伙!你要是變成了一個沒有喜怒哀樂、只知道看時間線的木頭人,那就算你能預判一萬年后的隕石落地,又他娘的有什么意思?!”
陳維握緊了手中的水晶瓶,冰涼的觸感讓他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一瞬。巴頓的話如同重錘,敲打在他逐漸被“時序”冰封的心湖上,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