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絕對的對峙中仿佛被拉長、碾碎,又凝固成冰冷的實體。
平臺之上,幽藍的晶體光芒恒定地潑灑,將守夜人科爾斯棺槨的輪廓、那扇剛剛開啟的扭曲光幕入口,以及平臺上三道緊繃的身影,都鍍上了一層不祥的冷色。下方,漫長階梯上,數(shù)名靜默者如同從寂靜本身中凝結(jié)出的灰色墓碑,無聲矗立。他們的制服在幽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吸收光線的質(zhì)感,仿佛連目光投注其上都會被吞噬。為首者手中那團旋轉(zhuǎn)的、吞噬光線的絕對黑暗,仿佛一個微型的宇宙終點,不僅僅是光,連周圍空氣的流動、溫度的梯度,乃至細微的能量漣漪,都在其周圍扭曲、消失,散發(fā)著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寒意。那不僅僅是攻擊的前兆,更像是一個正在形成的“無”之概念。
陳維半跪在地,膝蓋抵著冰冷溫潤的黑色木質(zhì)平臺。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靈魂深處因契約烙印帶來的持續(xù)灼痛,那感覺不像火焰,更像是一種冰冷的、緩慢滲透的腐蝕,侵蝕著他與“燭龍回響”的連接,甚至模糊了他對時間流逝的精確感知。那幾縷新生的灰白鬢角在幽光下刺目驚心,如同被時光之塵提前沾染,象征著強行簽署世界規(guī)則所支付的、不可逆的慘重代價。他的身體在發(fā)出哀鳴,精神??萁啐斄眩褚黄涣胰毡窈簖斄训暮哟?,連握著骨鑰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然而,他的眼睛卻死死盯著下方那片黑暗,因果的碎片被動地、痛苦地涌入腦海――他“看”到無數(shù)細碎的、代表“終結(jié)”與“刪除”的暗色線條,正從那團黑暗中滋生,如同擁有生命的陰影觸須,沿著空間的褶皺纏繞而上,目標(biāo)精準(zhǔn)地鎖定了他們?nèi)?,以及身后那扇通往被遺忘歷史的“寂靜回廊”入口!這感知帶來的并非恐懼,而是一種源自存在本能的、面對絕對虛無的劇烈排斥。
艾琳擋在陳維身前,肩頭的血色早已凝固成暗褐,將深藍色禮服的肩部布料變得僵硬。但她的脊背挺得筆直,如同風(fēng)暴中不肯彎曲的青竹。深藍色的鏡海回響如同被壓迫到極致的深海,在她周身無聲地流淌、盤旋,構(gòu)筑起最后一道稀薄卻堅韌的感知與偏轉(zhuǎn)屏障。這屏障無法硬抗攻擊,卻能像最光滑的鏡面一樣,試圖將致命的鎖定和能量引導(dǎo)偏移。她灰綠色的眼眸中倒映著那團逼近的、不斷吞噬一切的黑暗,里面沒有少女的恐懼,只有一片冰冷的、與維克多教授如出一轍的決然理智,仿佛在進行著最后的計算與推演。唯有在眼角的余光掃過身后踉蹌的陳維時,那冰封的湖面下才會掠過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深藏心底的揪痛與決絕。
索恩站在最前方,如同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受傷兇獸,渾身肌肉繃緊如鐵。風(fēng)暴使者低垂的槍口發(fā)出近乎哀鳴的嗡響,狂暴的雷光在特制槍膛內(nèi)壓抑地流轉(zhuǎn)、壓縮,將槍管燒得微微發(fā)紅,將他臉上那道猙獰疤痕映照得愈發(fā)駭人。他沒有看那些如同背景板般的普通靜默者,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戰(zhàn)斗直覺,都死死鎖定了為首者手中那團違背常理的“黑暗”。那是位格上的碾壓,是規(guī)則層面的死亡宣告,是風(fēng)暴也無法吹散的終極沉寂。但他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混合著鐵銹味和之前爆炸留下的塵埃,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混合著極致憤怒與野獸般嘲弄的咆哮:“‘永恒的寂靜’?媽的,吵得要死!老子耳朵都快被這‘安靜’震聾了!”
就在那名為首的靜默者,覆蓋著銀白面具的臉龐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那根抬起的手指微動,即將將那團凝聚了“否定”概念的“絕對黑暗”推出的前一個剎那――
異變,并非來自他們?nèi)魏我蝗说姆纯梗卜莵碜酝饨绮豢赡艿脑?,而是源自陳維手中那柄仿佛與他生命、靈魂乃至存在本身都緊密相連的骨鑰!
“嗡――!”
一聲并非響在空氣中,而是直接震顫靈魂基底的低沉悲鳴,從骨鑰內(nèi)部那純白的漩渦深處傳來!那漩渦以前所未有的、近乎自毀的速度瘋狂旋轉(zhuǎn),不再是平和凈化的乳白光暈,也不再是共鳴指引的溫和亮光,而是爆發(fā)出一種……混合了極致恐懼、古老悲傷與被深深觸怒的、源自萬物歸宿之地的、不容置疑的威嚴的暗沉光華!這光華并不耀眼奪目,反而帶著一種沉重感,仿佛承載了太多被遺忘時光的重量,瞬間擾亂了平臺上下的能量場,甚至讓永恒回廊本身那沉重的寂靜都產(chǎn)生了細微的漣漪!那團逼近的“絕對黑暗”仿佛遇到了某種概念上的天敵或克星,其穩(wěn)定旋轉(zhuǎn)的速度猛地一滯,吞噬光線的特性都出現(xiàn)了瞬間的、肉眼難以察覺的紊亂,就像平靜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顆看不見的石子!
為首靜默者那即將完成推送動作的手指,第一次出現(xiàn)了可以被清晰觀察到的停頓。他那面具下本該是空洞的“目光”,穿透了空間的阻隔,帶著一種實質(zhì)性的重量,精準(zhǔn)地落在了陳維……或者說,是落在那柄正爆發(fā)出異常波動的骨鑰之上。那目光中,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仿佛精密儀器檢測到未知變量的……凝滯。
“……竊時者的……回響?”一個冰冷、平直,缺乏任何人類情感起伏,卻帶著一絲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驚疑與……某種沉淀了漫長歲月的、深刻的厭惡的聲音,直接在三人的靈魂深處響起。這并非之前維克多教授或守夜人那種帶著信息傳遞意味的意念溝通,而是一種帶著強制烙印性質(zhì)的、不容反駁的宣告!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冰冷的刻刀,試圖在他們的意識中留下痕跡。
“竊時者”?
這個詞如同一道裹挾著遠古雷霆的驚雷,在陳維近乎枯竭的意識海中炸開!一段被深埋的、屬于另一個失敗靈魂的記憶碎片,伴隨著骨鑰傳來的劇烈共鳴與那暗沉光華的牽引,猛地翻涌而上――那是他在北境遺跡,融合那個試圖寄生他的“竊時者”殘留意識時,看到的屬于上個時代追尋第九回響的失敗者的零碎畫面!破碎的星辰殿堂,扭曲的時空回廊,凝固的時光琥珀,還有那充斥其中的、對“時間”本身的瘋狂掠奪、褻瀆與……最終失敗的永恒詛咒!畫面閃爍不定,充滿了絕望與不甘的氣息。
難道……這柄由對方指骨、靈魂精華與未竟執(zhí)念所化的鑰匙,其前任主人,那位在上個紀元隕落的先驅(qū),就是靜默者口中充滿厭惡的“竊時者”?而這柄鑰匙,不僅蘊含著至關(guān)重要的第九回響碎片,也深深烙印著屬于“竊時者”的、那被靜默者視為必須徹底清除的禁忌力量特質(zhì)――那種試圖掌控、扭曲、乃至掠奪時間本身的桀驁與瘋狂?
不等陳維從這紛亂的思緒和劇烈的靈魂共鳴中理清頭緒,那名為首的靜默者似乎通過某種方式瞬間完成了檢測與確認。他周身的“寂靜”力場陡然增強了數(shù)倍,空氣仿佛變成了粘稠的膠質(zhì),連思維的速度都受到了無形的壓制。而他手中那團“絕對黑暗”不再將三人同時作為目標(biāo),而是……更加精準(zhǔn)地、帶著一種執(zhí)行“凈化”程序般的冷酷,鎖定了陳維手中那柄異變的骨鑰!
“錯誤的遺物,不應(yīng)存續(xù)?!北涞男嬖俅雾懫?,如同法庭上最終宣判的法槌落下,“連同‘橋梁’,一并歸于寂靜?!?
黑暗,脫離了他那戴著灰色手套的手掌。
它沒有呼嘯的破空聲,沒有刺眼的光芒爆發(fā),甚至沒有通常意義上“速度”的概念。它只是……以一種違背物理法則的方式,“出現(xiàn)”在了平臺之上,陳維的眼前??臻g在那片黑暗周圍扭曲、坍縮,光線被吞噬,聲音被抹除,連“存在”本身的概念都在其邊緣模糊、瓦解。這不是能量的對撞,不是力量的沖擊,這是更根本的、來自規(guī)則層面的“否定”!是針對特定“錯誤”的終極抹除!
“陳維!”艾琳的驚呼聲在觸及那片黑暗的邊緣時便被徹底吞噬,她拼盡全部殘存的鏡海之力,試圖在黑暗的路徑上制造鏡面折射、空間褶皺,哪怕能偏轉(zhuǎn)其軌跡一分一毫!但她的力量如同投入真正虛無的石子,連一絲漣漪、一點反饋都無法激起,那黑暗以一種絕對的姿態(tài),無視了她的掙扎。
索恩發(fā)出野獸般的怒吼,額角青筋暴起,風(fēng)暴使者噴吐出他此生最熾烈、最不計后果、壓縮到極致的雷暴!粗壯的雷柱如同咆哮的雷龍,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悍然沖向那片黑暗,試圖以最狂暴的能量洪流將其阻擋、甚至湮滅!然而,熾白的雷光在觸及黑暗的瞬間,如同冰雪消融于沸水,連一絲光亮、一聲爆鳴、一縷逸散的電弧都未能傳出,就那么無聲無息地、徹底地消失了。絕對的寂靜,比任何巨響都更令人心悸。
陳維眼睜睜看著那片降臨的、否定一切的黑暗,靈魂在劇烈戰(zhàn)栗,但手中的骨鑰卻傳來一股灼熱的、充滿不甘與逆反的狂暴洪流。那不僅僅是第九回響碎片面對威脅的悸動,更夾雜著一股……桀驁不馴、瘋狂肆意、試圖掌控乃至掠奪時間萬物的古老意志!是“竊時者”的殘留印記在這生死關(guān)頭被徹底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