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腳下變得粘稠。
艾琳感覺自己不是在奔跑,而是在一片半凝固的時光沼澤里跋涉。每一步抬起都異常費力,踏下時卻又仿佛會陷入無盡的慢速墜落。身后,那片暗金色的“時間琥珀”領域正以穩(wěn)定的、不容抗拒的速度蔓延,所過之處,飛舞的塵埃、濺起的碎石、甚至空氣中幽藍光芒的流動軌跡,都被永恒地定格在某一幀。塔格粗重的喘息聲就在耳邊,他拖著艾琳的手臂如同鐵鉗,獵人的力量在這一刻燃燒到了極限。
前方,圓形祭壇已成為整個大殿的能量風暴眼。
暗藍色的“源核”寶石光芒如同瘋狂跳動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讓整個空間震顫。銀白與暗紅的光芒在其內部激烈絞殺,那是陳維意識與玉佩力量在抗衡“竊時者”絕對控制權的顯化。祭壇本身的黑色石質臺體上,那些復雜到令人眼暈的同心圓與螺線紋路已經全部點亮,發(fā)出熾白的光芒,與寶石的光芒相互交織、沖突,發(fā)出一種類似億萬齒輪同時錯位摩擦的、讓人牙齒發(fā)酸的尖銳嗡鳴。
祭壇周圍的地面,那些放射狀的裂紋正在擴大,幽藍的光從裂縫中洶涌透出,越來越亮,仿佛下面不是巖石,而是一片光的海洋。裂紋開始蔓延到祭壇的基座,一些細小的黑色碎石從邊緣剝落,懸浮在空中,被混亂的能量流裹挾著旋轉。
“跳上去!”塔格嘶吼,他已經能看到祭壇中心,那塊“源核”寶石下方的臺面,似乎因為能量過載和內部沖突,正在變得……半透明?隱約能看到下方并非實心,而是有結構,有空間!
但就在他們距離祭壇邊緣還有不到十米的時候,身后那粘稠的阻力陡然變成了實實在在的墻壁!
暗金色的時間潮汐,追上了他們最后一步的落點!
艾琳感覺自己的左腳腳踝像是突然被澆筑進了水泥,一股冰冷、堅硬、絕對靜止的力量瞬間包裹上來,并急速向上蔓延!她驚恐地低頭,看到自己的靴子尖端已經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流轉著暗金輝光的“外殼”,并且這外殼正順著靴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升!
“塔格!”她尖叫。
塔格的反應快到了極致。他甚至沒有回頭,另一只空著的手瞬間抽出腰間的短斧,沒有任何猶豫,朝著艾琳被凝固的左腳腳踝上方、尚未被波及的小腿部位,猛地揮下!
他不是要砍斷她的腿――斧刃在觸及她褲腿的瞬間,猛地向側方一劃,割開了厚重的布料,同時斧柄狠狠砸在她小腿側面一個穴位上!
劇痛傳來,但伴隨劇痛的,是一股突如其來的、源自身體本能的猛力抽動!
艾琳痛呼一聲,整個人被塔格拉扯著向前撲倒,而被凝固的左腳,竟然在那股巧勁和自身肌肉的猛烈收縮下,硬生生從靴子里……拔了出來!
噗嗤。
靴子留在了原地,迅速被暗金色完全包裹,變成一尊古怪的雕塑。艾琳則赤著一只腳,被塔格拽著,撲向了祭壇邊緣!
與此同時,祭壇中心“源核”寶石的光芒,在那銀白與暗紅的掙扎達到某個頂峰時,驟然向內一縮,然后――
轟?。?!
一道混合了暗藍、銀白、暗金、暗紅四種顏色的扭曲光柱,猛地從寶石中沖天而起,撞向大殿高不可測的穹頂!整個祭壇臺體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仿佛要解體的碎裂聲!
也就在這光柱爆發(fā)的同一剎那,祭壇周圍那些放射狀裂縫中的幽藍光芒,瞬間達到了,如同壓抑了萬年的火山終于噴發(fā)!
“跳??!”
塔格最后一聲怒吼,帶著艾琳,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光芒最熾烈、能量最混亂、臺面已近乎透明的祭壇中心,縱身躍下!
沒有墜落的實感。
只有無邊無際的光,和混亂到極致的能量沖刷。
艾琳感覺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像是被扔進了一個由純粹聲光色彩構成的漩渦攪拌機,無數尖銳的噪音、破碎的圖像、陌生的情緒、冰冷與熾熱的觸感……一股腦地塞進她的感知。鏡?;仨懽詣蛹ぐl(fā)到極限,試圖在她周圍形成一個脆弱的感知緩沖層,但這就像用一層薄紗去阻擋海嘯,瞬間就被撕得粉碎。
她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時間感,甚至有一瞬間失去了自我。
只是在徹底的混亂中,一點銀白色的光芒,如同暴風雨夜中遙遠燈塔的微光,始終在她意識的最深處微弱地、頑強地閃爍著,指引著一個模糊的方向……那是陳維最后傳來的意念中,殘存的溫暖與牽掛。
……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堅硬冰冷的觸感從身下傳來。緊接著是劇烈的咳嗽聲――是她自己的。
艾琳艱難地睜開眼,視線里一片模糊的重影。她感到渾身每一塊骨頭都在疼,尤其是赤裸的左腳,被粗糙的地面硌得生疼,冰冷刺骨。嘴里有鐵銹的味道,不知道是咬破了嘴唇還是內腑受了震蕩。
她掙扎著撐起上半身,甩了甩頭,試圖驅散眼前的眩暈和耳中的嗡鳴。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塔格。他就躺在離她不到兩米的地方,臉朝下,一動不動,背上那處被石像鬼能量灼傷的焦黑痕跡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他的骨弓摔在一邊,箭囊散開,幾支箭滾落遠處。
“塔格!”艾琳心臟一緊,連滾爬爬地撲過去,顫抖著手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但還有。
她稍微松了口氣,這才有心思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
這里……不是祭壇上方那宏偉的大殿了。
而是一個相對低矮、封閉的空間。墻壁依然是那種黑色的、打磨光滑的石材,但面積小了很多,呈不規(guī)則的圓形,直徑大約只有十幾米。頭頂并非穹頂,而是一片不斷緩慢流動、變幻著暗藍色和銀白色光暈的“天幕”――那顯然是某種強大的能量屏障,隔絕了上層。他們就是從那里掉下來的。
空間里沒有明顯的門戶,只有幾個壁龕一樣的凹陷,里面空空如也。地面中央,有一個縮小版的、同樣是圓形的石臺,但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污漬,像是某種儀式殘留。
空氣比上層更加凝滯冰冷,彌漫著一股陳腐的、混合了塵土和淡淡血腥(或許是那些污漬)的氣味。時間在這里的流速似乎比上層還要緩慢,艾琳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心跳的間隔都被拉長了,一種沉甸甸的疲憊和壓抑感籠罩著身心。
最讓她心頭沉重的是――雪橇,巴頓,維克多,索恩,都不在這里。
他們被分割了。
她和塔格,陰差陽錯闖入了祭壇下的這個密室。而昏迷的同伴們,還留在上層那個即將被“時間琥珀”徹底覆蓋的平臺夾角!
“不……不……”艾琳喃喃自語,一股冰冷的絕望攫住了她。她把塔格小心地翻轉過來,讓他平躺。塔格古銅色的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干裂,但胸口還有起伏。她檢查了一下他背后的傷口,所幸沒有在墜落中進一步撕裂。她從自己內襯上撕下相對干凈的布條,蘸著塔格水袋里最后一點水,小心地擦拭他傷口邊緣,然后簡單地包扎了一下。
做完這些,她已經累得幾乎虛脫。但意識卻異常清醒,被焦慮和自責灼燒著。
都是因為她……如果不是她非要跟來,如果不是她感覺到了那些“痕跡”,如果不是陳維最后拼死傳來的警示讓他們沖向祭壇……或許,或許塔格能有別的辦法?或許他們可以想辦法帶著雪橇一起躲藏?現在倒好,她和塔格掉進了這個不知所謂的密室,生死未卜,而留在上面的三個重傷員,面對“竊時者”那能凝固時間的力量,還有任何生還的可能嗎?
陳維……陳維現在怎么樣了?在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發(fā)中,他的意識是再次被鎮(zhèn)壓了,還是……
就在這時,一直昏迷的塔格,忽然發(fā)出了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夢囈般的**,眼皮動了動。
“塔格先生!”艾琳連忙俯身。
塔格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眼神起初有些渙散,但獵人堅韌的意志讓他迅速聚焦。他看清了艾琳,又快速掃視了一圈周圍環(huán)境,眼神立刻變得銳利而沉重。
“我們……掉下來了?!彼穆曇羯硢〉萌缤凹埬Σ?,“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