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吞沒了一切。

不是毀滅性的爆裂，而是如同漲潮般緩慢、無可抗拒的淹沒。銀白色的光芒從第九柱的空洞中奔涌而出，以陳維那迎向它的靈體為焦點，溫柔卻絕對地浸染了整個核心圣殿的每一寸概念空間。八根黯淡巨柱的虛影在這光芒中仿佛被短暫地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銀邊，那些細微的裂紋在光芒流過時似乎有瞬間的彌合跡象，但隨光芒退去，依舊殘留。

艾琳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但那光芒穿透眼皮，直接作用于感知。她沒有感到刺痛，只有一種無邊無際的“空曠”與“平和”，仿佛所有的紛爭、痛苦、執(zhí)念，在這光芒下都被短暫地撫平、稀釋，歸于某種原始的靜謐。她“聽”到了規(guī)則的低語，不是語，而是萬物走向終局又孕育新生的自然韻律。她的鏡海回響在這光芒中徹底失去了“自我”的邊界，仿佛融化進了一片溫暖的海洋，被動地映照著這超越凡俗理解的景象。

塔格則是另一種感受。獵人堅韌的意志和務(wù)實的靈魂對這種純粹概念性的沖擊有著本能的抵抗。他感到自己像一塊被投入熔爐的頑鐵，既被溫暖包裹，又被某種力量試圖“軟化”他尖銳的存在感。他悶哼一聲，咬緊牙關(guān)，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死死盯著光芒最核心的方向――那里，陳維和“竊時者”的身影都已看不見，只有一團劇烈涌動的、銀白與暗金瘋狂交織又不斷被銀白吞噬湮滅的光渦。

時間感在這里徹底失效。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終于，光芒開始緩緩?fù)顺薄⑹諗俊?

核心圣殿的景象重新清晰，但已截然不同。

第九柱的巨大空洞依舊存在，依舊緩緩旋轉(zhuǎn)，但不再僅僅是吞噬一切的漩渦。其中心，多了一點極其微弱、卻穩(wěn)定閃爍的銀白色光核。那光核散發(fā)出與之前“歸零觸須”同源、卻更加內(nèi)斂、更加“有序”的氣息。它不再是無意識的規(guī)則傷疤，而像是……被嵌入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具有特定功能的“節(jié)點”或“接口”。

空洞流淌出的銀白光芒變得稀薄了許多，但依舊絲絲縷縷地縈繞在圣殿中，仿佛擁有了更明確的“路徑”，一部分流向其他八柱，進行著極其緩慢的修復(fù)嘗試；另一部分，則溫柔地匯聚向圣殿中央，那個緩緩從半空落下的身影――

陳維。

他的靈體重新凝實，落回地面。身體不再是虛幻的光影，而是恢復(fù)了近乎實體的質(zhì)感，只是皮膚下隱約有銀白色的微光流轉(zhuǎn)，如同呼吸般明滅。他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眉頭緊鎖，仿佛承載著難以想象的重量與信息。但他還“存在”，而且，那股原本纏繞他靈體、試圖將他徹底染色的暗金色侵蝕力量……消失了。

在他身前不遠處的地面上，躺著一樣?xùn)|西。

那是一件……殘破的、仿佛由凝固的暗金色琉璃打造而成的……軀殼。

它大致保持著人形，但細節(jié)模糊，表面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痕，沒有任何生命或意識波動，如同博物館里一尊被歲月嚴重風化的古老雕像。只有胸口處，有一個拳頭大小、邊緣不規(guī)則的空洞，像是被什么力量從內(nèi)部瓦解、掏空?？斩催吘墯埩糁鴺O其細微的、正在緩慢消散的暗金色光塵。

“竊時者”克羅諾斯。

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之為“竊時者”的尸骸。那試圖掠奪時間、掌控歸宿的古老意識，在這核心圣殿的規(guī)則對沖與陳維最后的決絕溝通下，其存在根基被第九回響的“歸零”本質(zhì)從內(nèi)部瓦解、凈化了。他未能成為第九柱的主宰，反而化為了這圣殿地板上，一具逐漸失去最后色彩與形體的殘骸，一個錯誤道路的冰冷證明。

克羅諾斯敗亡了。以一種徹底、無可逆轉(zhuǎn)的方式。

陳維成功了……至少，成功驅(qū)逐了這附骨之疽。

但他付出的代價呢？

艾琳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銀白光芒對她的束縛已然消失。她踉蹌著沖向陳維：“陳維！”

塔格也強忍著不適，快步跟上，警惕的目光掃過那具暗金尸骸和周圍環(huán)境。

艾琳在陳維身前蹲下，顫抖著手去探他的鼻息。呼吸微弱，但確實存在。他的身體摸上去冰涼，但并非死物的冰冷，而是一種……深邃的、仿佛與周圍空間溫度趨同的涼意。

“陳維？你能聽到我嗎？”艾琳輕聲呼喚，灰綠色的眼眸里充滿了擔憂。

陳維的眼睫毛顫動了幾下，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

艾琳的心猛地一沉。

陳維的眼睛依舊是黑色的，但瞳孔深處，卻仿佛倒映著整個核心圣殿的微縮景象――九柱的虛影，流淌的光芒，甚至那具暗金的尸骸。眼神不再有之前的痛苦掙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平靜。一種近乎非人的、洞悉了太多規(guī)則與循環(huán)本質(zhì)后的空曠平靜。情感的色彩似乎被大幅稀釋，只剩下理智的微光。

“艾琳?！彼_口，聲音沙啞，語調(diào)平直，沒有任何起伏，“塔格先生?！?

他記得他們。這或許是此刻唯一能讓艾琳感到些許安慰的事情。

“你感覺怎么樣？發(fā)生了什么事？‘他’……”艾琳急切地問，目光瞥向那具尸骸。

陳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在看一塊普通的石頭?！翱肆_諾斯的意識，試圖強行與‘歸零’本質(zhì)建立單向掌控鏈接。這觸發(fā)了沉寂規(guī)則的底層防御與……篩選機制。在對抗中，他的存在根基與‘歸零’之力產(chǎn)生排斥性湮滅。其意識核心已消散，殘留的是被‘歸零’之力凈化后、失去活性的時間之力軀殼?！?

他的解釋清晰、準確，卻冰冷得像是在做學(xué)術(shù)報告。艾琳感到一陣寒意。

“那你……你做了什么？你看起來……”艾琳不知該如何形容。

“我嘗試理解‘歸零’的本質(zhì)，并建立了一個臨時的、非掠奪性的溝通節(jié)點?！标惥S抬起手，看著自己皮膚下流淌的銀白微光，“我將自身對‘平衡’與‘橋梁’的理解，結(jié)合‘燭龍回響’對時間的認知，以及玉佩與‘源核’的共鳴，凝聚成一個‘請求’或‘提案’，投向了第九柱的空洞。我請求它，允許我成為一個臨時的‘觀察者’與‘調(diào)節(jié)閥’，而非新的‘基石’或‘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