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暮秋節(jié)了?”拓跋焱望去。
陳星心中的一點郁悶,隨著拓跋焱的前來一掃而空,再見朋友,不由得滿心歡喜,笑道:“是啊,你怎么跑了這么遠,也不先送封信過來?只有你自己嗎?”
拓跋焱點了點頭,一手搭著陳星肩膀,牽著馬,朝敕勒川方向慢慢走去,說:“你在這兒,過得怎么樣?他們挺敬重你的,因為大單于嗎?”
“他?”陳星嗤之以鼻,將這些日子的經(jīng)過約略說了,又道:“我讓人把項述找來?”
拓跋焱似乎有點忐忑,望向遠處,再看陳星。
“朝廷怎么樣了?”陳星又問,“找我有什么事嗎?”
拓跋焱帶來了中原的消息,事實上也就那樣。項述帶著陳星離開以后,苻堅回到未央宮中,魃亂暫告一段落,被毀了個稀巴爛的未央宮差點讓苻堅吐血,只得盡快讓人重建。而慕容沖當夜宿在宮中,總算被苻堅說服,決定暫時不來找項述的麻煩。
交換條件只有一個——即是捉拿馮千鈞,交給慕容家處置。
但上到苻堅,下到文武百官,都相當清楚,慕容家族非常記仇,現(xiàn)在不來與項述正面沖突,不過是忌憚古盟,畢竟各胡這么多年來你殺我我殺你,爭斗不休,入關(guān)后更各自結(jié)下了深仇大恨。項述手中握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苻堅唯一希望的就是暫且息事寧人。只得等來日有機會再行清算。
但慕容沖的面子總要顧全,清河公主死得不明不白,也無法朝天下交代,于是苻堅發(fā)出了通緝令,追捕馮千鈞的下落。
“他已經(jīng)走了。”陳星說。
“我知道?!蓖匕响驼f,“后來,我朝陛下請了一道特赦,當時動手的人是大單于,謀逆的人是馮家,與你并無多大關(guān)系……慕容沖那邊我也打過招呼了,你可以放心?!?
陳星有點茫然,只知道點頭道謝。
拓跋焱道:“我說想將你找回去,陛下說,讓我自己來找你談?!?
“去哪兒?”陳星問。
“回長安?!蓖匕响驼f,“你不想回去嗎?有我在,不會有人來為難你?!?
陳星忽然明白了,笑了起來,拓跋焱稍稍低頭,認真地看著他,眉目間帶著青年人的銳氣,讓陳星覺得他很可愛。
“喝酒去嗎?”陳星說,“他們正在過節(jié),這酒很好喝?!?
“好啊!”拓跋焱馬上道,“很久沒過暮秋節(jié)了!”
陳星帶拓跋焱回了會場里,各族開喝以后,已開始摔跤的摔跤,談情說愛的談情說愛,暮秋節(jié)除了秋收,更被賦予了年輕男女放肆相戀的含義。借著酒勁,胡人們開始追求女孩,做平時不敢做的事,說平時不敢說的話,一時氣氛旖旎,站在盛酒的桌前,便已能感覺到這敕勒川下的萬種風(fēng)情。
陳星拿了酒給拓跋焱喝,拓跋焱酒量倒是很好,提著酒壇,到得河畔的一棵樹下,先是自飲半壇,又看陳星,臉上帶著紅暈。
“天馳,”拓跋焱說,“我有話想對你說,自打那天陛下在御書房里與你提了……提了……那件事之后,我便想很久了?!?
陳星自然明白拓跋焱千里迢迢,哪怕他們離開長安后,仍一路追到敕勒川下,是為的什么,若說為苻堅送信也就罷了,但見面后第一句話就是“我來找你”,而不談他事,這令陳星內(nèi)心十分感動。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标愋切Φ?,“來,干了?!?
陳星主動與拓跋焱碰了酒碗,喝下。拓跋焱卻怔怔看著陳星。
“你真好看,”拓跋焱笑道,“天馳,跟我回家吧,我一直想,和像你這樣的一個人成親,你只要開口,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拓跋兄,”陳星嘆了口氣,直視拓跋焱雙眼,說,“謝謝你不遠千里地來找我,離開長安前,我忘了一件事,就是將它還你?!?
說著,陳星將蜜酒澆了些許在手上,摘下拓跋焱送給他的那枚戒指,遞了出去。
拓跋焱沉默不語,陳星便拉起他的手,把戒指放在他的掌心里。
“好?!蓖匕响驼f。
“給別人吧,”陳星說,“給一個你一眼看見,就覺得這一生,非他不可的人?!?
“你就是這個人?!蓖匕响驼f。
“不,”陳星笑道,“我不是,我只是,湊巧是個符合你所想的、合適的、你覺得自己應(yīng)該與他成親的那個人而已?!?
拓跋焱不解地看著陳星,眉頭微微擰了起來。陳星帶著點惆悵,說道:“你沒明白,你該把這個戒指給一個……讓你每當看見他時,心臟就會怦怦跳起來,總想找由頭與他多說說話??匆娝c別人在一起的時候,你會難受,看見他難過的時候,你會不忍心,他朝你笑的時候,你會覺得很開心,很快活。”
“而不是遞給一個,大家都覺得你該與他成親,他也符合你對共度一生的人的所有設(shè)想,于是你就該與他在一起,以為命中注定的人,就是他了?!?
陳星揚眉,笑了笑,忽然就懂了方才那種,壓在心頭的奇怪感受。
“我不明白。”拓跋焱有點難過,緊緊擰著眉頭。
陳星說:“沒關(guān)系,答應(yīng)我,你會一直記得這話,到了某一天,你也許就明白了?!?
拓跋焱別過頭,兩人之間只有呼吸,再不說話。
“好的?!蓖匕响徒K于道。
“我?guī)阕咦呷??”陳星又說,“暫時我還不想回去,項述答應(yīng)了我……”
“你還是別讓柔然人看見他為妙,否則就有命案了。”項述的聲音忽然從樹后傳來,陳星嚇了一跳,怒道:“你偷聽我們說話!”
同為習(xí)武之人,拓跋焱卻仿佛早就知道項述藏身樹后,說道:“大單于,冒昧叨擾了?!?
“又怎么了?”陳星說,“你們對客人不是讓打掃房間就是命案,敕勒盟還有沒有半點禮數(shù)?”
“代國拓跋氏曾將數(shù)萬柔然人俘為階下奴?!表検鰪臉浜筠D(zhuǎn)出,已換回那身王袍,朝陳星說,“柔然人正喝得酒酣耳熱,若知道他是誰,說不定得拔刀子捅了你情郎,恕我攔不住。”
“沒關(guān)系,”拓跋焱戴上那戒指,朝陳星說,“知道你平安無事,我這就走了?!?
“等等,”陳星說,“在這里先住幾天吧,你遠道而來……”
“回去告訴堅頭,”項述朝拓跋焱道,“孤王最近沒空派他的不是,但也讓他規(guī)矩點,若再被我知道中原有什么動亂,可就說不準了,若連自己都城都守不住的話,我不介意替他收拾一頓你們鮮卑人?!?
拓跋焱道:“一定把話帶到?!闭f著翻身上馬,縱馬。陳星幾步跑出去,待要攔阻,卻被項述抓住胳膊。
“項述,你放開我……拓跋焱!”陳星喊道。
拓跋焱回頭看了眼陳星,忽然現(xiàn)出笑容,那笑意里帶著少許苦澀,卻掩飾得很好,又朝他吹了聲口哨。
“天馳!”拓跋焱喊道,“后會有期!”
陳星只得嘆了口氣,甩開項述的手臂,一臉憤怒地看著他。
項述皺眉道:“我不過回去換了身衣服,你又跑去何處?”
陳星:“你怎么能偷聽我們說話?!”
項述:“我恰巧路過,聽見你倆在樹下喝酒……敕勒川是我的地盤,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誰給你的膽子?”
陳星:“你……”
陳星在前面怒氣沖沖地走,項述在后面不遠不近地跟著,兩人繞過暮秋節(jié)會場,項述怒吼道:“你還敢拿大單于撒氣?!”
陳星:“怎么?又想打我?來啊!”
項述反而停步,端詳陳星,皺眉道:“我怎么你了?火氣就這么大?不想待了就滾!跟著拓跋焱滾回長安去!”
陳星深呼吸,幾乎忍無可忍,上前推了項述一把,項述紋絲不動,陳星大怒,吼道:“王八蛋!你這個王八蛋!”說著側(cè)身,以肩膀狂頂項述,項述就像長在地里的石頭,一臉嘲諷地看他,隨手一撥,將陳星撥了個趔趄,陳星差點摔在地上。
項述又抓住他的手腕,陳星頓時吃痛,哎呀哎呀地大叫,正在項述想動手揍他時,不遠處傳來呼喊。
車羅風(fēng)一臉醉意,喝得雙目發(fā)紅,眼神中卻燃起了怒火,其后跟隨了上百名柔然騎兵,各個鎧甲穿戴整齊。
“鮮卑拓跋氏在哪里?!”車羅風(fēng)說,“神醫(yī)!將你的朋友交出來!”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