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點頭,知道高丘夫輕描淡寫的一句“大起大落”,便囊括了他與金煥相見、相知與相許的許多驚心動魄的過往,內(nèi)里不知牽扯了多少高句麗與東瀛的兩國之爭。
正如項述簡簡單單一句“命途輾轉卻終得同心”一般。
“你要么出去走走?”項述忽然朝陳星說。
陳星莫名其妙,怎么說著說著,突然讓他出去?你讓我退下?還有沒有天理了?又有什么想瞞著我?
他懷疑地看著項述,項述使了個眼色,陳星更是疑惑,我又不想出去,讓我做什么?但想到在高丘夫面前,還是給項述個面子,便假裝欣然道:“好?!?
陳星走后,項述似在猶豫,高丘夫也看出來了,便問:“怎么?述律空,你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
項述考慮良久,終于道:“高丘夫,此事……當真難以啟齒,你我雖未有安答之名,卻情同兄弟,嗯……”
高丘夫童年時,曾被送到敕勒川充當質(zhì)子,雖只度過了短暫的一年,卻與項述十分談得來,兩人更跟隨老哲別習練射箭。項述繼任大單于后,高句麗發(fā)生政變,亦是敕勒川借兵為他平了動亂。高丘夫雖不像車羅風有與項述一同長大的感情,卻有著生死之交的故誼。
“快說,”高丘夫道,“怎么了?”
項述道:“你們……你與金煥……平時……不會受傷?”
高丘夫:“受傷?”
項述拿起案上的餅,卷成條,朝酒壺的開口里放,一臉冷漠地示意他,意思是壺口太小,塞不進去。
高丘夫哈哈大笑,明白過來,說:“述律空,正好近日里平壤來了一名東瀛的異人!正在城中開館獻藝,我這就著人吩咐他單獨開一場,金煥也正想聽聽?!?
項述:“???”
高丘夫說:“這名異人,傳說身懷重器,專門傳授魚水歡好之術?!?
項述馬上道:“算了?!?
高丘夫說:“去看看罷,畢竟王舟也得等,金煥須得安排好食水,沒有三五天不能成行?!?
項述皺眉道:“只給你一天時間,盡快辦!”
陳星在王宮里亂逛,十分無聊,但很快項述就出來了并朝他招手,侍者過來請兩人前去寢殿內(nèi)休息,又備了嶄新的高句麗服。金椽宮內(nèi),住房格局甚小,較之建康與長安大開大闔的宮殿,房間鋪了地榻,一面山水屏風擋著,用紙門相隔,顯得小巧而典雅。
“你們聊什么?”陳星好奇道。
項述展手,等陳星給他寬衣解帶,說:“出兵。”
出兵有必要避著我嗎?陳星心想,但也不再追問,片刻后,又有人來請二位去洗澡。王宮后居然還有個天然溫泉,兩人浸泡在溫泉里,陳星一路的疲乏盡數(shù)煙消云散。
“高句麗也很好??!”陳星說,“真想在這里住下來了?!?
項述說:“每到一個地方,你就想安家,能不能別這么喜新厭舊?”
陳星笑道:“因為跟你在一起,景色就都變得好看起來了。如果我沒有記錯,你還答應過我,要帶我去很多地方吧?”
項述不接話了,臉上難得地一紅,轉過身,示意陳星給自己擦肩膀。陳星便拿了毛巾,在他背上搓了幾下,心中溫情忽起,從背后抱住他,說:“要么咱們再試試看吧?!?
項述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側頭看了眼陳星:“不怕疼了?”
陳星緊張道:“可以忍……一下?!?
他看見高丘夫英氣有風度,金煥則儒雅俊秀,兩人實在般配而默契,令人心生艷羨。殊不知在別人眼里,自己與項述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下次罷?!表検霭崔嘧_動,把陳星抱到身前替他洗頭,兩人摸來摸去,都有點情難自禁,卻又不知接下來該做什么。到得暮色中鐘聲響起,項述才想起來,說:“看戲去?”
“有戲看嗎?”陳星意外道,但想來高丘夫一國之君,自然會盛情款待。
“走罷?!表検鰮Q上了修身武服,陳星則一身青袍,兩人對著鏡子端詳。
陳星忽然輕輕地說:“咱倆也挺般配呢?!?
“般配?”項述忽覺意外,不知陳星為何突然提起這個,轉念一想,說,“都是法寶成精,自然般配,除了我,你也找不到誰了?!?
陳星笑了起來,確切地說,項述已經(jīng)不是定海珠了,自己應該也不算法寶成精,不過是開玩笑一說。
高丘夫派車將他們接到城中一處戲館前,想是為了不太招搖,并未將那“異人”傳進宮來表演。
“高句麗住的地方小,車也小?!标愋窃谀窍蛔影愕能嚴锉粩D得有點動彈不得。
項述隨口道:“不像你們泱泱天|朝上國,做好了車馬等著被搶?!?
陳星:“對啊,被王八蛋搶?!?
項述:“……”
侍衛(wèi)上前,將兩人請進戲館,又躬身捧來兩個黑色半覆面的面具,陳星心想這什么戲,聽戲還要戴面具?但見項述接過戴上,自己也戴上。
這個戲館實在太過奇特,中央有一方臺,面前則是四個正對著呈扇形排布的座廂,廂房與廂房互相隔開,猶如大匣子般,中設一案,案上擺有酒。
侍衛(wèi)明顯不知道項述與陳星身份,只用高句麗語道:“兩位先生請?!?
陳星也聽不懂,兩人在廂房中坐下。隔壁又聽金煥小聲說話,正要打招呼時,項述卻制止了他。
陳星:“?”
不多時,座廂中熄燈,侍衛(wèi)前來,在廂前放下一道純絲制的簾子,簾子朝外一面繡了暗金線,這么一來,廂房內(nèi)一片黑暗,再被絲簾一擋,外面再看不見里頭。
然而又因金線排布奇特且有反光,從陳星與項述所坐位置,卻能透過這近乎無物般的絲綢,將戲臺上看得一清二楚。
“唱哪一出?”陳星小聲問。
項述示意不知道,讓陳星靠過來點,倚在榻上,調(diào)整了姿勢,武服內(nèi)半現(xiàn)出白皙胸膛,牽著陳星一手,彼此手指繞來繞去地互相玩,懶懶望向中央戲臺。
“咚、咚”兩聲輕響,只聽戲臺上唱道:“食色,性也——”
接著,戲臺上燈火更亮了些,戲班撤去擋著的燈火,皮影飛旋,屏風挪開,現(xiàn)出中央一個跪坐著的、身穿華麗繡袍的男人。
男人手執(zhí)折扇,輕輕在手中一拍,以漢語說道:“今日諸位,不遠前來,為我長馬君捧場,幸甚至哉!”
燈火映在那喚作“長馬君”的男人臉上,現(xiàn)出少許滄桑浪子氣度,此人鼻梁高挺、眉毛濃黑、嘴唇寬厚、手臂肌肉有力,看上去很精神。
項述卻帶著幾分懷疑神色。
“先說說我自己吧。”只聽長馬君道,“我的故鄉(xiāng),乃是平壤一萬八千里外的小小島嶼,島上人因我出生時天賦異稟,喚我作‘長馬’,這個長馬呢,是故老相傳,住在島上的一位野馬化身的神……”
陳星心想什么野馬神,你該不會是一匹馬吧?萬法復生了,出來討活計唱戲了?
“至于這個天賦異稟……”
陳星說:“你看他像妖怪嗎?”
項述也看不出來,不知陳星怎么會莫名其妙地想到這個,低聲說:“妖怪變?nèi)??不會罷?”
陳星一打岔,兩人便沒注意到長馬君的“天賦異稟”,但那家伙在戲臺上一邊說,一邊解開腰帶,那身錦袍內(nèi)竟是什么都沒穿,朝著戲臺下坦然展開。
陳星:“……………………”
項述:“……”
陳星:“這是什么戲??!我要走了!”
項述:“不看了?”
陳星:“這……也不算很天賦異稟吧?好像和你的也……差不多。不,確實比你的大……但也大、大不了多少……”
項述:“……”
長馬君在明晃晃的戲臺上站了起來,竟是絲毫不恥于以自己身軀示人,仿佛這是理所當然之事,又說:“說到這家伙給我?guī)淼暮锰幝?,那可就一難盡了?!闭f著又以折扇拍了拍它,在燈光昂起,足有一尺傲然。
項述:“……”
陳星:“……”
翌日,陳星呵欠連天,跟在項述身后,平壤下起了漫天大雪,猶如鵝毛飛舞。
高丘夫與金煥前來送行,金煥亦是一臉沒睡醒的表情,高丘夫與項述卻俱十分精神。項述牽著陳星的手,朝高丘夫說:“中原見!”
高丘夫站在岸邊,金煥與陳星揮手。陳星昨夜只淺嘗輒止,竟是睡著了,早上又被項述抱了起來,帶到碼頭,神情著實委頓,與高句麗王室道別,跟在項述身后,上了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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