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淡然道,“你可以慢慢講講你心里的想法,等會我再慢慢說我的,我知道你有些心急,但這事情一點都急不了。”
顧留白點了點頭,道,“裴云蕖去黑沙瓦也是裴國公安排的,雖然那時候是裴云蕖自己要去邊軍看看,但要讓一個沒去過關外的少女,對關外產(chǎn)生興趣,實在太簡單了。若是此時回過頭去想,那她和我遇見這件事說不定并非巧合。那如果真的往陰謀設計方面想,如果是裴國公刻意安排,那他肯定確定裴云蕖這樣性子的少女會和我情投意合。那我回到長安的時候,就差不多已經(jīng)成了他的女婿。而且以他和你的關系,他肯定知道我的身份,他知道玄慶法師和我的關系,知道我?guī)е幧揭桓C蜂這些人回到長安,應該還會得到墮落觀的認可,那這樣的一股勢力,自然而然的就變成了裴氏的了。”
看著皇帝依舊不置可否的樣子,顧留白接著道,“那真把我這個泰山大人往壞里想,或許還可以想他刻意利用我對付了李氏機要處,削弱了李氏的力量,最后將手中的軍權一交出去,所有的門閥自然就覺得敵人只剩下了一個你,如果再給人一種安知鹿都是你培植出來的人的感覺,那這些門閥會和你聯(lián)手御敵的欲望都沒有?!?
“你的意思是朝著這個方面想,裴國公的嫌疑甚至超過我,因為你大概覺得我的手段不可能這么拙劣?!被实圻@時候有些滿意的笑了笑。
顧留白眉梢微挑,認真道,“因為你不是那種只覺得自己聰明,覺得別人都傻的那種人,你很清楚那些門閥也聰明得很,如果只是為了消磨那些門閥的力量,哪怕安知鹿真是你的人,那你在洛陽和那些門閥慢慢消耗才是對的,讓那些門閥和安知鹿的力量互相消耗,對你才最有利,你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候暴露這些?!?
“你這些推斷都太過理性了,你現(xiàn)在這想法,有點像大理寺辦案。”皇帝擺了擺手,微笑道,“不如現(xiàn)在開始聽聽我的說法?!?
顧留白微微一怔,“我這還理性?”
皇帝也不和他辯駁,只是反問道,“你知道我現(xiàn)在最怕什么?”
顧留白眉頭微蹙,“怕幕后黑手真是我的泰山大人?”
皇帝看向五皇子和六皇子,“你們兩個猜猜?”
五皇子和六皇子對視了一眼,最終六皇子開口,道,“我猜父皇最為擔憂的,是安知鹿真的拿出來一封密詔,說他現(xiàn)在就是奉旨討賊?!?
顧留白一下子愣住。
皇帝緩緩的點了點頭,他的眼神之中有些贊許,但面色卻不由自主的凝重起來,“也不用說什么擔憂,就用害怕兩個字來形容最為貼切。我現(xiàn)在最害怕的,便是安知鹿真的直接拿出來一封密詔,是我的字跡,蓋著我平日里隨身所帶的私印?!?
顧留白的神色也凝重了起來。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看著五皇子和六皇子道,“顧十五,你之所以猜不出來,是因為你不是李氏的人,沒站在我這立場,他們是李氏的人,他們兩個沒懷疑我,所以一下子就猜到了我心中害怕的是什么。我之所以說,你不能將修有清河崔氏這些法門的修行者大量出現(xiàn)這樁事情當做大理寺斷案,那是你并不明白,為何就算我坐在龍椅上,有些案子我依舊難斷,有些官我依舊保不住,有些我心中確定的凡人,我卻依舊治不了?!?
“大唐有律法,斷案講究證據(jù)。”皇帝平靜的慢慢說道,“比方說有個入室奸淫良家婦女的案子,原本有個官員收集證據(jù)差不多了,但那個良家婦女突然當堂改口了,說她與那人是情投意合,是她自己不守婦道,引誘別人,那這案子,還是入室奸淫良家婦女的案子么?大唐定了鐵律,有無數(shù)的規(guī)矩,但有很多人,卻能夠利用這種規(guī)則,來讓很多原本有罪的人變得無罪,同樣,利用所謂的證據(jù),也可以將原本無罪的人,變得有罪?!?
“沒有證據(jù),也是可以偽造證據(jù)的?!被实劭戳艘谎勰樕行╇y看的顧留白,說道,“對于我而,這件事情不管誰是最后的得利者,但最終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對付我,對付李氏。背后這人不管是誰,只要讓安知鹿拿出這樣的一份密詔,就可以坐實了安知鹿是我的人?!?
“我當然可以申辯,比如我可以看出和我一樣的字跡里面,有哪些地方其實不對,有哪些筆腳和我用力不符。但這東西要解釋起來,解釋得明白么?”
皇帝看著顧留白,嘆息了一聲,“而且清河崔氏,崔老怪,一開始的確是我這邊的人,的確是我許以好處,讓他來長安和我們聯(lián)手對付鄭竹。對于我而,我一開始可以造成清河崔氏和你是死敵的假象,之后卻可以暗中撮合你和崔老怪掌控關外商路,你和清河崔氏他們聯(lián)手,甚至可以在關外將突厥殘部徹底扶持起來,用來壓制回鶻。但還沒有等到這一步,崔老怪就被李氏機要處騙去殺了。清河崔氏并不了解崔老怪的真正意圖,那現(xiàn)在這種秘密再被翻起來,沒有了后面的事情,我還如何解釋?”
“不只是我,裴國公恐怕也沒法解釋?!?
皇帝看著默默思索著的顧留白,又道,“崔老怪拿出了清河崔氏的法門,但拿著那些法門去暗中培植修行者的,的確是裴國公。只是這些年裴國公只是暗中培養(yǎng)了數(shù)十個修有清河崔氏法門的修行者,至少他和我是這么說的。那現(xiàn)在突然又冒出了一百幾十個,突然到了安知鹿那里,那這個他怎么解釋得清楚?”
“不管你是懷疑我或是懷疑裴國公,或是我懷疑裴國公,裴國公懷疑我,這事情就已經(jīng)無解?!?
“還有,那些門閥也有自己的猜測。但他們能完全相信你么?你又能完全相信他們么?或許清河崔氏的這些修行者,就來自他們其中一個?”
顧留白也嘆了口氣。
他也完全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如果這些想要追究的線索無用,所謂的事實都可以憑空捏造出來,那最終的選擇,那似乎真的只有由心了。
“父皇?!?
這時候一直猶豫著的五皇子卻是忍不住出聲,“我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帝有些無語的看著他,直接道,“今日你無論說什么,我都恕你無罪?!?
五皇子擠出一絲笑容,道,“父皇先前說過,現(xiàn)在不管給安知鹿弄這些東西的是誰,那最終還是只有一個目的,對付父皇和李氏。父皇可能覺得,這人最終目的自然是讓我們李氏垮臺,他好取而代之,但我卻覺得,這人既然要獨自登頂,那他自然是要將最具力量,爬得最高的那人先推下山去。恕我大膽,我覺得現(xiàn)在整個大唐,實力最為強悍,最難對付的已經(jīng)不是我們李氏,而是顧十五。父皇你想想,叛軍打過來,我們李氏自然要傾盡全力,但誰能保證顧十五一定下場?按道理,顧十五可以永遠袖手旁觀,他完全可以等到塵埃落定之后再說。不能逼他下場,消耗不了他的力量,他永遠是最難對付的那一個?!?
皇帝的目光劇烈的閃動了一下,他看著五皇子,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你這想法厲害。顧十五的確可以一直隱忍不發(fā)。那怎么才能逼他下場呢?”
五皇子看到皇帝的確沒有責備的意思,便也豁出去了,道,“如果造成的局面是懷疑裴國公有問題,大唐皇帝也不見得靠得住,那絕大多數(shù)人覺得顧十五還算靠得住,不如將軍權都交到顧十五手里,那顧十五也覺得別人可能有問題,那還不如自己通盤指揮抗敵,這就必須下場了。”
“那各方力量集結(jié),和安知鹿這大軍殊死一戰(zhàn)時,可能那一戰(zhàn)真正要解決的,就是顧十五和他的人?”皇帝也陷入了沉思。
顧留白都有些無語了。
皇帝卻還跟了一句,“順帶著一次性解決李氏和竇氏的有生力量?”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