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女子深深的嘆息。
她沒有辦法安慰這個青衣道人。
這個青衣道人腐朽的身體里居住著的是那個被整個世間遺棄和背叛的少年。
只是當她離開九曲之地,離開白草圓,停留在長安。
她相信相比于那些沒有律法和教化約束的地方,長安的祥和可以輕易的撫慰人心,長安有著無數(shù)的惡人,無數(shù)的市儈,但也有著無數(shù)的好人。
她也相信,如果這個世間的惡念橫流,連最親近的人都要利用,都要背叛或者舍棄的惡人多于好人,那這個世間并不需要眼前的這個道人來親手終結(jié)。
這個世間或許早就不存在了。
玄慶說得對。
這世間的對錯,如何能論得清楚呢?
未經(jīng)他人苦,不勸人向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理。
誰又能說王幽山的復仇不對呢?
然而既然他將自己憎惡的這個世間作為武器砸向玄慶,那就將勝負交于這個世間。
……
時間慢慢的流逝。
腐爛的皮肉在元氣的波動之中漸漸分離,尸水如汗水緩緩滲出肌膚的表面,順著身體流淌。
這種感覺令人難以忍受。
但對于王幽山而,最煎熬的卻是來自于他所修法門的反噬。
他承受著小幽的念力,牽扯著更多來自于世間的惡意,他的每一縷真氣都仿佛帶著詛咒,要將他的肉身和精神拖入地獄深處。
每一縷真氣運行時,無論是青衣道人這具早就失去知覺的身軀,還是他遠在高麗的真身,都會時刻經(jīng)歷真氣逆行般的痛楚,就像是有無數(shù)細小的龍鱗在摩擦巖石一般撕扯著他的經(jīng)脈。
這樣的痛苦,可能換做別人都無法堅持一個時辰。
然而他已經(jīng)承受了很多年。
此時看著那座被幽綠色光焰徹底包圍的大雁塔,他知道玄慶法師在承受著更多的痛苦,而在他看來,城中那些人的惡念將會如雨后的野草般瘋狂的滋生,那些人終將被自己的惡念徹底吞噬,變成惡鬼,玄慶法師終將崩潰。
長街的一頭地面突然微微扭動。
一名斷臂的修行者走了進來。
他落足的地方,金光匯聚,形成了一朵金色的蓮花。
青衣道人看了一眼這名修行者,他微諷的笑了笑。
他知道這人叫做賀火羅,是佛宗的護法金剛。
他也知道這人很想上來給他一拳。
然而即便是他,在玄慶的這種精神法域之中也無法肆意的進行殺伐,這名護法金剛即便能夠闖入,也只能陷于其中,做不成任何事情。
然而就在此時,他感到了一些異常。
一些原本和他氣機相連的真龍念力,卻悄然的消失。
漫天的雨滴之中,某些雨珠突然消失,即便是強大的修行者也無從發(fā)現(xiàn)端倪,然而雨珠消失得越來越多,原本的瓢潑大雨卻似乎要變成潤物無聲的春雨。
他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這城里還有人能夠化解真龍的念力?”他不可置信的看向瞎眼女子。
瞎眼女子點了點頭,道:“應該是吧?!?
青衣道人站了起來。
在他站立起來的剎那,瞎眼女子被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力量推得飛了出去,落在長街的另外一端。
青衣道人往前走了兩步,他身上的血肉和骨骼似乎承受不住這種力量的交鋒,整個身軀徹底的崩解。
他強大的精神力量卻依舊往前,一道青色的人影走出長街。
……
周驢兒和黑團團在進入茶商杜三郎的精神法域時,所見的畫面是最后一縷殘陽墜在崇仁坊的飛檐上,將青石板路染成血色。
暮鼓初鳴,茶肆里木柜上堆積的茶桶已摞到房梁,杜三郎正將算珠撥得噼啪作響。
“新到的顧渚紫筍,價比黃金,兩位看上去是貴客,應該要的就是這種名茶?”杜三郎看著周驢兒和黑團團,停了下來,拈著胡須笑了笑。
黑團團頓時一愣,它對著周驢兒比畫,“周驢兒,這怎么回事?先前我們進入這些人的精神法域,這些人是見不到我們的,怎么這人和我們打起招呼來了?”
周驢兒抓了抓腦袋,也不明所以,“好像是不對勁啊。”
突然之間黑團團喵的一聲,它渾身有點炸毛。
殘陽瞬間消失,夜色以驚人的速度蔓延而來,幽綠色的光焰取代了月光,形成了一個漩渦,漩渦里出現(xiàn)了一名無比蒼老的道人。
周驢兒也嚇了一跳,旋即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是沖謙呢?!?
道人一愣,他也沒見識過周驢兒這種路數(shù)。
這種精神法域的聯(lián)系,卻讓周驢兒瞬間知道了他的名字,“原來你叫王幽山,你比沖謙看起來還老啊?!?
黑團團極其無奈的看著周驢兒,心想你真是個驢腦袋,什么沖謙啊,這明顯是顧十五說的鼠道人,這是這些惡龍念的正主來了好不好。
王幽山看了一眼周驢兒和黑團團,又看了一眼杜三郎。
“原來你們是用這種法子化解了真龍念?!?
他微嘲的笑了笑,“只是這種人,值得拯救么?”
他的嘲笑聲剛剛響起,杜三郎的后頸便爬滿了細小的幽綠色鱗片。
天空之中有雨線不斷墜落。
杜三郎的眼中已經(jīng)沒有他們的存在。
他站在鋪子里,不斷的咒罵著梅雨的天氣,他打開一個個青瓷茶甕,里面的新茶出現(xiàn)了黃色的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