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丹丹突然拽過少年,聲音顫抖卻堅定:"跪下,給這位叔叔磕個頭,是他把爸爸的東西帶回來了......"她的左手仍死死攥著那截斷指,塑料口袋在掌心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指節(jié)的輪廓深深硌進她發(fā)白的皮肉里。
少年撲通一聲跪在水泥地上,膝蓋與地面相撞的悶響讓劉東渾身一顫。
他慌忙彎腰去扶,粗糙的手掌剛碰到少年肩膀,寥老爺子的手卻先一步按在了孫子背上。"應(yīng)該的。"老人喉結(jié)滾動,一滴淚滴在孫子后頸,"他爸的魂......總得有人接。"
劉東的身子僵在那,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而這時少年也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起身。
寥老爺子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臉,挺直了佝僂的腰板。他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攥住劉東的胳膊,聲音沙啞卻有力:"小同志,你跟我說實話――我家志遠,勇敢不勇敢?"
劉東的喉結(jié)劇烈滾動著,眼眶通紅:"老爺子,寥哥他......"話未說完就哽住了,"寥哥是最勇敢的戰(zhàn)士,要是沒有他我們都回不來了......"
老人的手指在劉東軍裝上掐出深深的褶皺,渾濁的眼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卻咧開嘴笑了:"好,好......沒給老寥家丟人,沒給國家抹黑......"他松開手轉(zhuǎn)向墻上泛黃的軍裝照,那是寥志遠入伍時拍的,面容還很清澀"聽見沒?我兒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這時門口隔壁的一個中年人擠了進來,工作服上還沾著一些機油。他搓著手湊到老爺子跟前:"寥叔,雖然這是喪事......可隊伍上都說了志遠是英雄。我家過年剩的一掛五千響,我想放了送志遠一程......"
老爺子眼睛倏地睜圓,"好,放炮,讓街坊鄰居都聽聽,我老寥家出了個保家衛(wèi)國的兵!"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起,火光映紅了每一個人的臉,街坊鄰居紛紛安慰著這一家人,不時的有人朝寥老爺子豎起大拇指,而劉南的相機也“咔咔”的響個不停。
“這何嘗不是一場愛國主義教育啊”,王處長感慨的說道,劉東和周雯紛紛點頭,都被眼前的氣氛感染。
幾個人離開的時候已經(jīng)是快晚上八點了,寥老爺子一家人再三挽留也沒有留住,只得遠遠的送到了巷子口。
“王處,是先吃飯還是先找住的地方?”劉東問了一下走在前面的王處長。
“先填飽肚子,這都八點了,再不吃飯店都關(guān)門了”,王處走在前面,步子逐漸加快。
“那我們吃啥去啊處長?”,周雯俏聲問道。
“洛河我來過好幾回,車站附近有一家胡辣湯和鍋貼特別地道,而且關(guān)門還晚,走,我請客”,王處長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幾個人小跑才能跟上。
二十分鐘后,幾個人氣喘吁吁地趕到車站附近。昏黃的路燈下,"關(guān)二鍋貼"的招牌歪斜地掛著,紅底白字的油漆已經(jīng)掉了好幾塊。
店門口支著油漬麻花的帆布棚,底下摞著幾摞蜂窩煤,煤渣混著瓜子殼在地上鋪了黑乎乎的一層。
推開掉漆的綠色木門,撲面而來的是羊油混著茴香的濃郁香氣。八九張方桌擠在不到三十平的廳里,條凳上的紅漆早就磨得露出木紋。
最里頭那桌坐著兩個穿鐵路制服的男人,正就著大蒜往嘴里塞焦黃的鍋貼,鋁制酒壺在桌角泛著光,而唯一的木制屏風(fēng)圍成的包間里傳出來吵吵嚷嚷的劃拳聲。
"幾位同志里邊請。"系著油圍裙的老板娘從廚房探出頭,手里的鐵勺還在滴湯。她麻利地用抹布擦了擦靠墻的桌子。
“來幾碗胡辣湯,兩盤鍋貼,醬牛肉也切一盤啊,要快,我們幾個肚子都餓扁了”,王處長三下五除二的點好了菜。
湯和鍋貼很快上來了。粗瓷碗里濃稠的胡辣湯泛著油花,芡粉勾出的琥珀色湯汁里沉浮著羊雜碎和面筋片,王處長舀起一勺,胡椒粉的辛香混著陳醋的酸味直沖鼻腔。
周雯夾起個金黃的鍋貼,焦脆的底殼咬下去"咔哧"響,韭菜雞蛋餡的汁水濺到劉東袖口上引起她咯咯咯的嬌笑聲。
正吃著,屏風(fēng)隔斷后突然爆發(fā)出刺耳的笑聲。"老三你養(yǎng)魚呢?"然后就是玻璃杯重重放在桌面上的聲音,"喝完這杯…...嗝…...百花舞廳新來的妞…..."醉醺醺的男聲突然壓低,"胸脯比這湯碗還圓…..."
劉東的筷子停在半空。周雯耳根發(fā)紅,低頭用勺子攪著碗里剩下的湯。王處長皺眉瞥向那道裂了縫的屏風(fēng),里頭又傳來猥瑣的調(diào)笑:"聽說…...五十塊錢就能帶出臺…..."
“去、去,一定去,哥幾個今天必須喝好玩好走,現(xiàn)在就去”,刺耳的笑聲又響起,隨著是嘩啦啦推椅子起身的聲音。
夜風(fēng)卷著煤渣吹進店里,周雯把最后半個鍋貼塞進嘴里突然笑了:"王處,您這比辣椒面還挺嗆人呢。"
話音剛落,格斷后面屏風(fēng)“哐當”一聲被拉開,當先出來個剃青皮頭的壯漢,脖子上紋著只蝎子,黑t恤領(lǐng)口露出小指粗的金鏈子,一件夾克衫拎在手里。
他晃晃悠悠的剛出來,夾克就刮在屏風(fēng)上,扯得整扇屏風(fēng)都在晃。
“操”他罵了句臟話,身后立刻躥出個穿豹紋襯衫的瘦子,染黃的頭發(fā)扎成個小辮。瘦子嘴里斜叼著煙,一邊把衣服給青頭瓜皮解開一邊嘟嘟囔囔的說著什么。
而跟著他后頭慢悠悠晃出來的男人最扎眼――大晚上戴著副茶色蛤蟆鏡,花襯衫敞到肚臍眼,露出來的胸膛上橫著道蜈蚣似的刀疤。
他邊走邊用牙簽剔著金牙,左胳膊纏著串油膩膩的蜜蠟手串,右手卻反常地拎著個印有“計劃生育好”的舊帆布包,在他身后還跟著三四個橫眉立目的漢子,全都一副社會大哥的打扮。
青皮頭漢子罵罵咧咧地往外走,夾克衫甩在肩上,嘴里還嘟囔著“這破地方真他媽晦氣”??删驮谒?jīng)過劉東他們那桌時,余光一掃,整個人突然僵住了。
他直勾勾地盯著周雯,喉結(jié)上下滾動,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