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鐘原地休息時間一到,哨聲短促響起。
幾乎在哨音落下的瞬間,原本或癱坐或彎腰喘息的學員們猛地彈起,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驟然釋放。
隊伍甚至無需仔細整隊,便沖向那扇敞開的指揮部作戰(zhàn)室大門。腳步聲帶著急切的篤篤聲響,瞬間涌入了村部那間最大的房間。
作戰(zhàn)室內(nèi)光線略顯昏暗,空氣中彌漫著舊地圖、灰塵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電子設備散熱的氣味。
房間中央,一個巨大的沙盤幾乎占據(jù)了一半空間,沙盤上粗糙地堆著厚厚的沙子。
學員隊要依靠記憶塑造山地、河流、道路以及幾個關鍵的村鎮(zhèn)輪廓,然后才能填充更精細的兵力標識。
“快,一組跟我負責藍軍,二組……”,他抬頭看了看劉東,對方急忙擺手,于是話鋒一轉(zhuǎn)“陳默負責紅軍。動作快?!鄙瞎倥蟮穆曇魩е贝俚拇?,卻異常清晰,有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
他鼻翼微動,方才聞到的肉包子香氣似乎更濃郁了,仿佛從門外絲絲縷縷地鉆進來,但這感覺只存在了一瞬,就被他強行從腦海中摒除,任務必須壓倒一切。
但是其他的隊員明顯的都咽了咽口水,更有的人肚子也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上官朋率先撲到沙盤屬于藍軍防御區(qū)域的一側(cè),身后幾名學員立刻圍攏過來,如同訓練有素的狼群找到了目標。
“藍軍情況,”上官朋語速極快,一邊堆砌著山川河流,一邊從旁邊的器材框里抓過代表不同部隊的小旗和模型。
“他們的防御核心是‘閃電’突擊團,團部帶一個裝甲營在這里――532高地反斜面,注意,是反斜面!。前沿觀察所在這里、這里、還有這里!”他的手指精準地點在沙盤上堆起的幾個關鍵制高點,同時將一面藍色的團級指揮旗用力插在532高地背后。
旁邊一名隊員立刻將代表裝甲單位的模型擺放在指揮旗附近。
“高地正面是他們布置的假象,主力避開了正面炮火覆蓋區(qū)。他們的炮兵陣地前置了,非常大膽,在這里――黑石河谷地,距離紅軍預設攻擊出發(fā)陣地不足十五公里,追求的是首波火力急襲的突然性和強度?!彼肿テ饚讉€代表炮兵的小模型,準確地放置在河谷區(qū)域。
“還有他們的電子對抗分隊,活動范圍極大,信號源飄忽,主要集中在這一片丘陵地帶,意圖很明顯,干擾紅軍通訊,遮蔽戰(zhàn)場感知?!鄙瞎倥蟮念^幾乎埋在了沙盤上,眼神銳利地掃過每一處地形,將記憶中的情報轉(zhuǎn)化為沙盤上具象的部署。
與此同時,沙盤另一側(cè),陳默抿著嘴,臉色沉靜,已然接過了紅軍沙盤作業(yè)的指揮。他沒有任何多余的話,只是快速而清晰地分配任務:“你,標注紅軍主攻裝甲集群初始位置。你,負責炮兵群梯次配置。你,記錄紅軍電子偵察部隊活動時間線……”
劉東退到了作戰(zhàn)室的角落,背靠著墻壁,雙臂環(huán)抱,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玩味笑容,看著陳默如何調(diào)動人手,將紅軍那龐大而有序的進攻部署一點點在沙盤上還原出來。
作戰(zhàn)室內(nèi)氣氛緊張得幾乎要凝滯,只有學員們急促的呼吸聲、模型插放時的輕微摩擦聲、以及短促高效的指令聲。每個人都全神貫注,額頭上剛剛收斂的汗水再次滲出。
而就在這片高度緊張的時候,從窗外,從門縫,那股誘人的、帶著濃郁肉香和面粉甜香的氣息,越發(fā)清晰地彌漫開來。
炊事班的肉包子,恰好在這一刻出了鍋,蒸汽騰騰,香氣肆無忌憚地侵略著每一個人的感官,與作戰(zhàn)室內(nèi)冰冷嚴肅的沙盤推演形成了極致而折磨人的對比。
劉東依舊靠在墻角,目光饒有興致地在兩邊來回移動。他尤其多看了上官朋那邊幾眼,對他精準復現(xiàn)藍軍前沿哨所位置微微挑了挑眉,嘴角那絲玩味的笑意更深了。外界那勾魂攝魄的肉香于他而仿佛不存在。
然而,對于大多數(shù)學員來說,那香氣幾乎是酷刑。他們吞咽口水的動作越來越頻繁,搭建地形、插放標識時,眼神總會不受控制地往門口飄一下,又迅速強迫自己拉回來。
整個作戰(zhàn)室像一口放在文火慢燉的肉鍋旁的高壓鍋,內(nèi)部壓力持續(xù)累積。
沙盤上的山川河流、兵力部署愈發(fā)清晰,而院子外面,炊事班班長那帶著濃重鄉(xiāng)音的大嗓門隱約傳來:“出籠嘍,第一籠。肉包子管夠?!?
這聲音像一把錘子,輕輕敲擊在每個人緊繃的心弦上。
“時間到了”。
沙盤兩邊的學員頂著肉包子巨大的誘惑力終于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完成了沙盤作業(yè)。
就在有人忍不住要再次望向門口時,楊上校站了起來。他自始至終幾乎沒有看那已臻完善的沙盤一眼。
他只是面無表情地拿起桌上早已準備好的一疊紙張,沿著長桌,開始分發(fā)。
學員們接過紙張,疑惑地低頭看去――上面是空白的表格,只有幾個簡單的欄目。
作戰(zhàn)室里一片寂靜,只剩下紙張傳遞的聲音和窗外愈發(fā)清晰的歡快聲響。那勾人的肉香依舊無孔不入。
楊上校發(fā)完最后一張紙,回到主位,雙手按在桌面上,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困惑而又被食欲煎熬的臉。
他開口了,聲音平穩(wěn),“下面,把你們急行軍四十公里內(nèi)……”他微微頓了一下,似乎在給學員們切換思維頻道的時間。
“把你們經(jīng)過的所有橋梁,數(shù)量、類型。路過的每一個村莊,名字、大致規(guī)模。遇到的所有人,大概數(shù)量,如果能詳細到男女老幼。還有所有車輛,數(shù)量、車型,如果能記住車牌號……”
他環(huán)視一圈,看著那些驟然僵住的表情,才緩緩說出最后三個字:
“那更好?!?
一瞬間,作戰(zhàn)室里落針可聞。
剛才還沉浸在戰(zhàn)術推演完成和肉包子誘惑中的學員們,仿佛集體被施了定身術。
有人拿著那張空白的紙,眼神發(fā)直。有人下意識地張嘴,似乎想反駁或疑問,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有人猛地抬頭看向楊上校,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沙盤做得再精準,那是地圖上的死物。而這條他們剛剛用雙腳丈量、被疲憊和汗水浸透的路,此刻卻被要求用這樣一種極端細致到變態(tài)的方式復現(xiàn)出來。
肉包子的香氣依舊濃郁,但此刻它不再是一種誘惑,反而成了一種尖銳的背景諷刺――與他們眼下面臨的這個任務相比,饑餓似乎都變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整個作戰(zhàn)室,從彌漫著肉香的虛幻天堂,徑直墜入了一個需要榨干所有記憶細節(jié)的、冰冷而殘酷的現(xiàn)實地獄。
楊上校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這死寂:“開始吧,時間只有二十分鐘?!?
好半天,沒有人動。
靠窗的一個黑壯學員,手指還無意識地捏著那張空白的紙,他眼神發(fā)直,盯著桌面木頭的紋路,腦子里卻是一片被汗水浸透的空白和隆隆的心跳聲。
四十公里?他光是為了不掉隊,為了跟上前面那雙該死的不斷交替的腳后跟,就幾乎耗盡了所有心力。
肺像個破風箱,腿灌了鉛,眼睛被汗水腌得發(fā)痛,世界縮窄到只剩下前面戰(zhàn)友的后背和腳下仿佛永無盡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