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府捏了捏眉心,聲音里透著一股壓抑的怒火:
“城中那些糧商,聞風而動!糧價一日三漲!比災前翻了幾番不止!百姓本就遭災,家宅損毀,如今連口吃的都買不起!
衙門里已經接到好幾起為搶糧斗毆,甚至傷人見血的案子了!再這樣下去,不等瘟疫來,城里就要先亂了!”
王明遠一聽,心頭火起,脫口而出:
“師父!此等奸商,囤積居奇,發(fā)國難財,罪不容誅!
何不速派衙役,查封糧店,開倉放糧,以安民心?
雷霆手段之下,看誰還敢作亂!”
他想起前世看過的那些影視劇里,對付這種奸商,不都是這么干的嗎?快刀斬亂麻,最是解氣!
崔知府聞,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看著王明遠,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苦澀到極點的弧度:
“傻小子啊,傻小子,為師剛夸你實務上有天賦,你這想法,可就又落到那戲文話本里去了?!?
他端起旁邊早已涼透的茶,灌了一大口,潤了潤干啞得冒煙的嗓子,才緩緩道,聲音低沉卻字字千鈞:
“殺商?放糧?聽著痛快,可那是取死之道!你當那些糧商背后站著的是誰?是城里的富戶?
不!他們背后,是整個行省里的豪族,甚至是京里的勛貴!
再或者……是朝堂上某些大人物家的家奴!盤根錯節(ji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崔知府的眼神變得銳利如刀,那是一種在官場沉浮多年磨礪出的老辣:
“你以為為師不想快刀斬亂麻?
今日查封一家,明日就有人敢在布政使司參我一本‘苛待商賈,擾亂民生’!后日,京里的彈劾奏章就能飛到御前!
到時候,別說救災,我的官帽子,甚至腦袋,都得搬家!
更要緊的是,那些真正握有大量存糧、能解燃眉之急的大糧商,會立刻捂緊糧倉,甚至暗中串聯(lián),徹底斷了糧路!
那時,滿城百姓吃什么?餓殍遍野,民變四起,誰來收拾?
是我崔顯正!
第一個被推出去平息眾怒,砍頭謝罪的,還是我崔顯正!”
王明遠愣住了,他確實沒想那么深。
前世的知識告訴他該怎么做,卻忽略了這時代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關系和官場傾軋的殘酷。
師父的話像一盆冰水,澆滅了他心頭的怒火,也讓他背脊生寒。
崔知府看著他懵懂的樣子,嘆了口氣,眼神卻變得更加深邃,仿佛在傳授某種保命的心法:
“仲默,你記住,官場之上,尤其是涉及這些世家豪族、利益勾連之事,最忌諱的就是憑著一腔熱血,動什么‘真情實感’,喊打喊殺。那只會讓你死得最快,還連累無數(shù)人?!?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傳授心法的鄭重:
“為師今日教你以后步入官場的正式為官的第一課,也是保命、成事的關鍵——消息靈通為根基,罪證在握方為刀!分化瓦解,借力打力!”
“你以為為師這幾年長安知府是白當?shù)??”崔知府眼神冰冷?
“那些糧商,哪家背后站著誰,哪家鋪子賬目不清,哪家行過賄賂,哪家偷逃稅賦,甚至哪家掌柜在外面養(yǎng)了外室,生了私生子……
只要我想知道,他們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十之七八,都在我這邊存著底!
平日里,大家相安無事,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如今,他們想趁火打劫,逼我放血?哼,打錯了算盤!”
崔知府冷笑一聲,那圓潤富態(tài)的臉上此刻竟顯出一絲令人心悸的狠厲與算計:
“他們現(xiàn)在敢坐地起價,無非是看準了災情緊急,以為我不敢動他們,想逼我低頭,或是讓出些好處,比如減免些稅賦,或是允諾些未來的便利。
甚至,想試探我的底線,看看能從中撈多少!可惜,他們算錯了人!
想讓我崔顯正放血?也得看看自已有沒有那么大的胃口,有沒有那么硬的牙口!”
他看向王明遠,目光灼灼:
“仲默,你記住,為官之道,不在于你有多清高,有多痛恨這些污穢。
而在于,你要懂得在污泥里行走,卻不讓污泥真正沾身。
要懂得和他們周旋,虛與委蛇,讓他們放松警惕,甚至覺得你‘上道’。
在這個過程中,你要睜大眼睛,豎起耳朵,把他們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一點一滴,不動聲色地收集起來!留存好證據(jù)!
這不是教你同流合污,而是讓你在關鍵時刻,手里有籌碼,腰桿子能硬起來!這籌碼,就是你的刀!”
“就像現(xiàn)在!”崔知府猛地一拍那份《救災策》,眼中閃爍著老狐貍般的光芒,
“對付他們,不能一棍子打死,那會逼得他們狗急跳墻。
要分化!要逐個擊破!要讓他們互相猜忌,互相攀咬!”
“明日,為師就會‘私下’召見城中幾個根基相對淺、膽子也相對小的糧商。
我不會提糧價,我只會在閑聊時,無意間提起,府衙稅吏最近在復核往年賬目時,發(fā)現(xiàn)某幾家的賬目有些‘小出入’,數(shù)額不大,但性質……呵呵。
再順便提一句,災情當前,若能主動‘捐’糧濟民,以表共度時艱之心,府衙感念其義舉,過往些許‘疏漏’,自然可以‘酌情考量’,甚至為其在布政使司那里美幾句。”
崔知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放心,這話一出,這些根基淺的,為了自保,為了戴罪立功,甚至為了攀附,會立刻主動‘捐’一些糧,并且會把糧價給我壓下來!
因為他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