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憶起了這些前塵往事?”
壽材鋪內的工具屋中,奠匠坐在書案前緩緩醒來。書案上,一盞殘燭微微搖曳,奠匠左手扶案,右手的筆桿卻落在了案上,墨水弄污了案幾。
奠匠揉了揉額角,擦去了案幾上的墨水,翻開旁邊的賬簿,一邊重新開始記賬,一邊念念有詞:
“丙字一號街的王家,幼女年九歲,喜紙鳶,其父重規(guī)矩敬鬼神??沙闷浞偶堷S之際斷其線,使之飄落城外,誘出城后殺之,借同街李氏之口勸其辦冥婚。”
“乙字三號街的王家,幼子年十歲,好機巧玩意,其父母貪財,可用作冥婚之配。呵呵,倒是與丙字街王家之女相配?!?
“縣城外木棗村村長家中幼子年五歲,新喪,愿出重金,想要兩位侍女?年前記下的乙字二號街倒恰好有一對雙生女,也是五歲,可趁其父母外出務農之時殺之,再以利相誘辦下這場冥婚?!?
寫到這里,奠匠忽然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唉,可惜近日縣內有高人,此時不宜再行此事。怪就怪棗木村村長家的兒子不爭氣吧,那日野外給了他一掌,本來準備讓他躺一旬再死,沒想到這孩子體虛,只堅持了一天?!?
奠匠停了一下,自自語道:“便給他家安排一副特制的壽材,告訴他們近一旬內有多個孩童夭折,不宜再行喪葬。等下旬再為他們辦此事好了。”
隨后,奠匠看向窗外,笑道:“諸位以為如何?”
“此事如何能怪罪到這孩子頭上?要怪,只能怪我們幾人不識時務,誤了譚師傅的生意?!?
窗外,一個聲音傳來,卻是張知道來到了奠匠的屋前,身后是已然拔劍在手的趙辭與雙手抱琴的第二春秋。
奠匠將筆放到筆擱上,小心吹了吹賬簿上的墨跡,隨后起身拱手道:“先前記賬時忽聞琴聲縹緲,不知不覺間便憶起了往昔,想來是第二先生的手段了。只是不知諸位是如何闖過我鋪中暗陣的?雖有第二先生的琴聲令我不能覺察,但這要破了我這棺木暗陣,只靠諸位怕是很難?!?
“很難?”張知道冷笑一聲:“呵,這四十一個棺材擺成的‘陰陽橋’陣過于淺顯,騙騙凡生還行,若是在渡秋書院,只怕連成為錯誤教案都很難。這陣式主要用于迷人心智,困人體魄,要強行破陣確實麻煩,便是想燒了這些棺木都得燒個半天。但既然我認出了這個陣,那我們就不需要破陣,我們是走過來的?!?
奠匠一愣,隨后苦笑搖頭,道:“不愧是渡秋書院,是這金蟾縣太小,在諸位來之前,我二十年沒遇到過另外的修士,倒是井底之蛙了?!彪S后,奠匠轉身開門走出屋外,繼續(xù)說道:
“諸位輕易過了我這陰陽橋陣,卻又沒趁著我出神之際上來殺我,必是有話要問,不知諸位還有何疑惑?諸位既然打算先禮后兵,那我自然也是投桃報李?!?
三人心想這奠匠或許是自知其罪難消,便索性豁達一回,為眾人解惑了。只是張知道方欲責問金蟾縣的幼童夭折案件,第二春秋卻搶先開口:
“你說你與方家相熟,今夜卻為何不去方家的送子宴?”原來先前第二春秋提議今晚來壽材鋪,是斷定了奠匠今夜會在方家,為此在來的路上還與趙辭打了個賭??山褚沟旖称驮阡佔又校舨皇怯|發(fā)“陰陽橋”之前三人見壽材鋪有燭火,第二春秋撫琴勾起奠匠的回憶,只怕“陰陽橋”一發(fā)動,奠匠便會察覺。
而趙辭與張知道不知道的是,第二春秋的琴音可不僅僅是讓奠匠失神,他是切切實實地一同見證了奠匠最初的回憶。因此對他而已經沒有什么需要再問的,最初的故事他已知曉,奠匠記賬時的語張、趙二人也已聽見,要做的,只是為民除害了。倒不如趁此機會,把讓自己郁悶的事問個明白。
奠匠也十分意外第一個問出來的是這個問題,他的答案也十分直接:“方家貧,不必去。而且我與本縣家有幼童的人家都相熟,為的是介紹冥婚之時能方便許多:勸其父母也好,尋找適齡的孩童也好。”
三人身上殺機難掩,張知道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這二十年來,這些其孩童夭折是否都是你所為?”
奠匠搖了搖頭。
張知道皺眉:“那還有誰?”
奠匠卻道:“我是十六年前做成了第一起冥婚,那次前任縣令之女應該是死于昨日那頭夜豺口中,與其冥婚的男童是我的鄰居亦是我的學徒。”
第二春秋微微瞇起眼睛,看來這奠匠此刻都不愿坦白當年被他親手所殺配了冥婚的到底是誰??赡苄膼喝缢?,也不愿承認吧。
奠匠繼續(xù)說道:“而兩年之后,我趁著縣令外出之際于林間襲殺了他,也算是為我那??????為我那徒弟報了仇。此后十四年間的一百二十六起孩童夭折案,或由我動手,或由我制造意外,都與我有關,總計一百四十位孩童我賬簿上都記下了。而這二十年內另外約莫有二十余起,卻是實實在這遭了意外,或是為妖物,如夜豺等,所害?!?
“一百二十六起??????一百四十位孩童??????”一向沉穩(wěn)的張知道此刻已經有些咬牙切齒了:“只恨本國律法無極刑,今夜本官便徇私一回,先斬去你雙手,再將你送至囚園!”
“送我到囚園?!”奠匠被一句話勾起了心中怒火,直從心頭燎到天靈,驀地額頭青筋暴起,手中已經拿出了白幡。三人前來調查奠匠,卻是奠匠先行發(f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