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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與你師弟師妹談及祈京城,稱祈京富庶,徹夜燈火如白晝,街巷琉璃映彩虹,集市夜不休,往來客如流。那時,他們皆心有向往,目露晨光,當真是世間最美之景。但如今看來,是我這個做老師的夸夸其談了,希望他們將來有機會來祈京時,不會感到失望。”
祈京城,莊佩文提燈步行街巷中,兩側的房屋內不見一點燈火,整個祈京城內都已被黑夜所籠罩。
莊佩文身前,有一襲破襖踉蹌前行,卻是如醉漢般的傅廣書。
入夜時分相見,一走便是一夜。
莊佩文跟著傅廣書走了一路,幾次相談皆無回應,此刻的傅廣書身上自有靈念如甲胄,莊佩文難以接近,便只好取出燈籠,緊緊相隨,為傅廣書照亮前路。
傅廣書一路前行,漫無目的,口中卻念念有詞,一夜未絕。
莊佩文走了一夜,也聽了一夜。
“此文極佳,起于百姓民生,終于天下王道,于細于偉皆有所樹,辭又簡短直切。今日我入城時,曾于茶攤聽得今年進試題目,此文可稱國策?!?
傅廣書身后,莊佩文輕聲點評,卻如自自語:
“可是,此文過于拘泥于題了。千般人答千般卷,于國于家,天下諸人皆有獨到看法,所答也應各具特色?;虼笾梁峡v連橫,或小至毫厘秤綱,應各有己見。此文過于規(guī)矩,談覆蓋又過于全面,見解雖明,卻少了人間煙火氣。且如此間客棧酒家,有琉璃磚瓦,有名貴家具,有玉食珍肴,可對咱們而,哪里有咱們中北鄉(xiāng)的小破宅子住得舒服。廣書,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莊佩文笑問身前的傅廣書,可傅廣書依舊蹣跚前行,口中嗚咽,還是那《國策》所書。
但莊佩文并未停歇,他繼續(xù)說道:“在那皇榜處皇榜似乎暫被撤去,但那邊行試、會試的佳作尚在,你行試中所答的《見聞》名列頭位。我去看了,那篇文章就寫得極好,你游學十載所見所聞皆如畫鋪于紙面上,于畫面中又夾有見解,眼光獨到,實為佳作。前些時日相聚時間太短,先生也還沒聽夠。這樣,你跟先生回去,咱們秉燭長談,你將這十年來的所見所聞皆講給先生聽,可好?”
莊佩文看著傅廣書的背影,他的目光在燈籠的映照下閃爍著一絲名為希冀的光芒。
他在期盼著他的學生回頭。
但傅廣書并未回頭,他口中嗚咽之聲更響,似乎是為了壓過什么聲音。
一聲嘆息,卻不是出自莊佩文之口。
夜色無光,唯一盞燈火微明,慢行。
莊佩文又道:“在你游學之后,中北鄉(xiāng)又有數個孩子進了先生的門下,有幾個你估計還認識。都挺乖巧,只是他們文采皆遜于你。哈哈,此先生只對你說,你莫要學去講給他們聽。我常與他們提及你,他們對你也心生向往,向往著你十年來走過的千里風光。等回去私塾,你替先生代兩天課業(yè),與他們講講你的道理,如何?”
“……”
“你父母也十年沒見過你了,你這次來回匆忙,連他們面都沒見上。我那天回去后,第一時間給你家報了信,說你長高了也長壯實了,他們也在盼著你回去呢!這祈京集市白日里肯定繁華,我們回去前你也給他們帶些物件,怎樣?”
“……”
“先生知你眼光長遠,又有自己的驕傲。但你方經歷練,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仍需沉淀,倉促觸及政事確有不足。今折戟于‘進試’其實已經大大超出先生的預料了,首次參加三試,不僅過了‘會試’,還于‘行試’中奪魁,傅廣書,你已經是先生的驕傲了?!?
“皇榜那邊的告示先生細讀過了,凡進入‘進試’又未曾舞弊者,下一次三試可直接從‘行試’開始,廣書,你仍有很多機會?,F在,就先跟先生回去吧?”
傅廣書停下了腳步,沉默無,連那念念有詞的嗚咽聲都已消失不見。
兩人都停下腳步,莊佩文微微伸長脖子,試圖去看他學生的面容。
在他身前,傅廣書伸出右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臉龐,而與此同時,他的臉卻逆著手的方向,以一種極其生硬的方式緩緩轉過頭來。
讀書人兩眼含清淚,只道了聲:
“先生!”
剎那間!一股靈念化作利刃,直刺莊佩文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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