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許妍錄節(jié)目到下午五點(diǎn),然后匆匆忙忙趕去買甜點(diǎn)。那家蛋糕店是從巴黎開過來的,最近上了不少時尚雜志。她每次都為帶什么禮物去沈皓明家而傷腦筋。
小巧的紙杯蛋糕陳列在玻璃柜里,上面鑲著翻糖做的高跟鞋和花環(huán),像是一件件奢華的珠寶。價格當(dāng)然也貴得離譜,她最終決定買四個。這時喬琳打來電話,問她什么時候回來。許妍說,冰箱上不是有外賣單嗎,你先叫東西吃啊。喬琳說,我不餓,你家門怎么鎖,我在屋子里喘不上氣,想出去走走。許妍把門鎖的密碼告訴她。她重復(fù)了一遍,說要是我等會兒忘了,能再給你打電話嗎?
掛了電話,許妍掃視了一圈玻璃柜,目光落在一個有跳舞小人的紙杯蛋糕上。小人單腳支地,抬起雙臂,好像正準(zhǔn)備起跳,飛離地面。我要這個,她跟柜臺里的女孩說。
許妍聽到喬琳在身后喊自己。她追上來,把手里的布袋遞給許妍,說裙子我?guī)湍憬韬昧?,領(lǐng)子有點(diǎn)大,你別兩個別針就行了。許妍說,我真的不想主持了。喬琳說,你要是不主持,我就也不跳舞了。晚會咱倆都不參加了。許妍問,干嗎要費(fèi)那么大力氣幫我爭取呢?喬琳笑了,大喬小喬,要一起出風(fēng)頭才好。當(dāng)時在學(xué)校,已經(jīng)有很多人都知道她倆是姐妹,并且管她們叫大喬小喬。
保姆開了門,要幫許妍拿東西。許妍捧著蛋糕盒說,我自己拿到客廳吧。三個女人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喝香檳。其中一個短發(fā)女人笑盈盈地看著她,對另外兩個說,皓明就喜歡這種瘦瘦高高的女孩。旁邊披著披肩的女人說,現(xiàn)在的男孩都喜歡這種身材的。
一個八九歲的男孩跑出來,是沈皓明的弟弟沈皓辰。他手里牽了一只短腿臘腸狗。那只狗穿著藍(lán)色羽絨坎肩,背后有個帽子,跑快一點(diǎn)帽子就扣過來,蓋住它的臉。沈皓辰把狗拽到沙發(fā)邊,向大家介紹,它叫貝利,有點(diǎn)感冒了。挑高細(xì)眉的女人問,你上次那條狗呢?沈皓辰說,送走了,媽媽嫌它老翻垃圾桶。短發(fā)女人說,你媽一開始可是愛它愛得不行啊。男孩聳聳肩,我媽媽是個很難捉摸的女人。三個女人笑起來。披著披肩的女人說,皓辰,過來,讓阿姨抱抱。男孩勉為其難地向前走了兩步,把頭轉(zhuǎn)向一邊,阿姨,我也感冒了。披著披肩的女人摸了摸他的后腦勺,都那么大了,真是有苗不愁長啊。挑高眉毛的女人放下香檳杯說,后悔了吧,當(dāng)時都勸你跟于嵐一起去,還可以做個雙胞胎。
誰在說我壞話呢,我可是聽到了,一個矮胖的女人走進(jìn)來,穿著深藍(lán)色香云紗裙子,腰部有一朵白色荷花,是沈皓明的媽媽于嵐。你兒子,短發(fā)女人說,他說你是個很難捉摸的女人。于嵐笑起來,對男孩說,寶貝,你昨天不是還說我不用開口,你都知道我要說什么嗎?男孩說,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挑高細(xì)眉的女人說,你兒子是個哲學(xué)家。
男孩抬起頭問于嵐,我能讓許妍姐姐陪我去玩嗎?于嵐說,好啊。她笑吟吟地朝許妍走過來,說我都沒看到你來了。許妍微笑著說,我買了甜點(diǎn),飯后可以吃。太好了,于嵐說,那我就不讓大李再去買了。許妍在心里飛快地算了一下,四塊蛋糕,自己不吃,她們四個女人剛好一人一塊。
她跟著沈皓辰來到后院。那里有幾簇假山和一個涼亭,前面是一小片結(jié)冰的水塘。沈皓辰問,你說貝利能在上面滑冰嗎?許妍說,不行,它會掉下去。玩點(diǎn)別的吧,我陪你去搭樂高。沈皓辰搖搖頭,我想陪著貝利,它太孤單了。許妍說,它感冒了,需要休息。沈皓辰說,都是我媽,非讓它睡在花房里。許妍問,為什么不讓它到屋子里去?沈皓辰說,我媽說我們還不了解它的脾氣,要觀察一段時間,惠惠姐姐剛來的時候,她也不讓她跟我們一起吃飯,說她嘴巴臭,可能有胃病。
許妍通過這個男孩知道了他們家不少事。包括沈皓明剛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于嵐還給他介紹一個銀行行長的女兒。沒準(zhǔn)他們見了面,她沒問過沈皓明。以后恐怕還有律師的女兒、醫(yī)生的女兒,她顯然不是理想的兒媳,不過他們也沒公然反對。有一次沈皓辰說,我媽說哥哥帶什么女孩回來都無所謂,談?wù)剳賽塾植皇钱?dāng)真的。許妍相信沈皓辰不至于蠢到不知道這些話不該講給她,他是故意的,好讓她心里難受。他也會把他媽媽講保姆小惠的話告訴小惠,然后站在門外聽小惠在房間里偷偷哭。這是一種什么愛好,許妍不知道,用沈皓明的話來說,他弟弟是個內(nèi)心陰暗的小孩。
他們相差十八歲,沈皓辰叼著奶嘴的時候,沈皓明已經(jīng)系著領(lǐng)結(jié)跟爸爸去參加慈善晚會了。他對弟弟沒太多感情,一開始甚至忘了跟許妍講。后來有一次隨口講到他,許妍驚訝地問,為什么?什么為什么?沈皓明問。許妍說,為什么能生兩個孩子?沈皓明說,哦,我爸媽都入了加拿大籍。其實不入也可以,罰點(diǎn)錢就是了。
沈皓明推門走出來,對許妍說,我到處找你呢。他沖著沈皓辰的屁股拍了兩下,別老纏著別人,你就不能自己玩會兒嗎?沈皓辰哀求道,我們等會兒出去吃冰淇淋吧。沈皓明沒理他,拉著許妍走了。
沈皓明的爸爸沈金松和幾個男客坐在偏廳的沙發(fā)上。沈皓明帶著許妍走過去,把她介紹給兩個沒見過的客人。他爸爸說,皓明,給你李叔叔拿支雪茄來。走出房間,沈皓明咕噥道,他怎么還有臉來?你說誰?許妍問。沈皓明說,那個戴鴨舌帽的男的,做生意把周圍的朋友坑了一個遍,大家都不跟他來往了。沈皓明返回偏廳的時候,許妍拉住他說,笑一下。沈皓明皺著眉頭,干什么?許妍說,你的怒氣都寫在臉上,讓別的客人看到不好。沈皓明勉強(qiáng)露出一個微笑。許妍也給他一個微笑,進(jìn)去吧,我去問問你媽媽那邊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許妍回到大客廳,發(fā)現(xiàn)又來了兩個女客人。蛋糕不夠分了,她有點(diǎn)不安地盯著桌子上的白盒子。開飯了,于嵐對她說,我們過去坐吧。
這種家宴是沈家的傳統(tǒng),每個星期都有一兩回??腿吮舜讼嗍?,不會感到拘束。許妍環(huán)視四周,低聲問沈皓明,高叔叔沒來?沈皓明說,他要開會,晚點(diǎn)來。披著披肩的女人問,皓辰呢?于嵐說,讓他跟保姆吃,那孩子絮絮叨叨的,大人都沒法好好說話了。
戴鴨舌帽的男人挨著女人們坐,一直保持沉默,每當(dāng)那碟花生米轉(zhuǎn)到面前的時候,他都會夾起一顆。你的古董店還開著嗎?旁邊的女人問他。沒有,他回答,停頓了幾秒說,不過我正打算重新開起來。女人問,還在原來的地方嗎?啊,對,他說。一個男客人笑了笑,你確定嗎?那一帶蓋了新樓,租金漲了四五倍。所有的人都看向戴鴨舌帽的男人,屋子里一時很靜。許妍覺得自己所分擔(dān)的那份尷尬比其他人更多。她理解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他一定很渴望成功,只是運(yùn)氣差了點(diǎn)。
飯吃到一半,高叔叔來了。許妍也弄不清這個高叔叔到底做什么工作,只知道他權(quán)力很大,幫人鏟了不少事。戴鴨舌帽的男人忽然來了精神,一直看著高叔叔,聽他跟周圍的人講話。他們笑起來的時候,他也跟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