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太阿門和沖虛門的老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要不是太虛門出了個妖孽,現(xiàn)在的處境,真的未必比他們兩宗還好。
過了片刻,沖虛門的令狐老祖便道:
“好了,說正事吧……”
他也不含蓄,直接開門見山道:“那件事,我聽到了些風聲,想必是荀兄你特意借這些長老掌門的口傳過來,探探口訊的?!?
“我先表明一個態(tài)度:這件事,我沖虛門不同意?!?
歐陽老祖也點頭道:“我太阿門也不同意?!?
三個宗門,雖說祖上同出一脈,但既然分了家,就各自過日子。
現(xiàn)在各自都有基業(yè),怎么可能說合就合?
這里面涉及的利益糾葛,人員矛盾太多了,太復雜了,他們這些老祖光想想,就覺得頭疼。
而且,一旦三宗合一,必然要有個“頭領”。
這個頭,誰來當?
按現(xiàn)在的情況看,必然是太虛門。
太阿門和沖虛門,就更不可能答應了。
說好聽點,叫“三宗合流”,說難聽點,這就叫“吞并”,是太虛門趁虛而入,吞了他們太阿門和沖虛門!
一想到這里,歐陽老祖便心有怨氣,對荀老先生道:
“荀兄,三門同氣連枝,我不指望你在危難之時,拉我們一把,但你也別落井下石……”
令狐老祖也點頭道:“如此,的確令我們寒心?!?
荀老先生默默喝茶,沒有說話。
歐陽老祖和令狐老祖神情漠然,但也沒催促,等著荀老先生的回復。
過了片刻,荀老先生才緩緩開口,問了另外兩位老祖一個問題:“你們說,我們?nèi)业幕鶚I(yè),還能保住么?”
此一出,歐陽兩位老祖都有些怔忡。
歐陽老祖道:“我太阿門和沖虛門,倒不好說,但你太虛門,福緣深厚,得了個妖孽弟子,已經(jīng)位列八大門第三了,又恰逢宗門改制,此后蒸蒸日上,還有什么保不住基業(yè)的?”
荀老先生搖頭,“別說八大門前三,便是我太虛門,真的混到了四大宗,也未必真的能保住基業(yè)?!?
歐陽老祖和令狐老祖面面相覷,而后神情都有些不解:
“荀兄,還請明。”
荀老先生猶豫片刻,緩緩吐露了兩個字:
“邪神……”
歐陽老祖和令狐老祖神色一變,而后紛紛皺眉。
荀老先生道:“這兩個字,你們應該不陌生?!?
“你的意思是……”令狐老祖道。
荀老先生嘆道:“一尊邪神,已經(jīng)滲透進乾學州界了,而且滲透之深,比你我預料得,都要嚴重……”
歐陽老祖和令狐老祖默然不語。
荀老先生默默看了他們一眼,緩緩道:
“我知道,你們未必沒有察覺,但不研究天機因果,你們根本不知道,這個問題究竟有多嚴重?!?
“不光你們,其他那些老家伙,也大抵如此。”
“要么閉關不問事,要么只關心宗門利益,關注宗門發(fā)展,弟子便是行差踏錯,只要不觸及宗門根本,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樣是不對的……”
荀老先生沉聲道:“道心的腐壞,比什么都可怕?!?
“道心一旦腐壞,邪神便會趁機而入,再強大的勢力,再興盛的宗門,一旦被腐蝕,早晚會腐敗,乃至徹底腐爛?!?
“而邪神寄宿于人心,手段詭譎,不可捉摸?!?
“我們這些修氣修力不修心的修士,便是修為再高,也不會是邪神的對手?!?
歐陽老祖皺眉,搖頭道:“荀兄,你有些危聳聽了……”
荀老先生道:“胭脂舟的教訓,還不夠深刻么?”
這件事,就比較尖銳了。
歐陽老祖和令狐老祖都神色不悅。
“這件事,是我太阿門和沖虛門管教無方,我不否認,但要說這是邪神作祟,恐怕……有些牽強附會吧……”
荀老先生眉毛微挑:
“你們就不好奇么?為什么這件事能瞞到現(xiàn)在?為什么,你們這些老祖都能看走眼?為什么,這種污穢之事,要放在煙水河上?”
“煙水河的龍王廟,可是有來歷的?!?
“為什么這龍王廟,后來直接消失了?被誰藏了起來?里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如今這龍王廟里,靠水匪殺人當祭品,供奉的又是什么東西?”
“是不是有人,在蠱惑宗門弟子,犯下罪孽,去養(yǎng)那只東西?”
歐陽和令狐老祖,臉色便有些變了。
他們都是老祖,既要修行,還要謀劃大局,偶爾也要閉關參悟,對這些二品州界,筑基修士間小打小鬧的“小事”,一般不會過問。
再加上邪霧籠罩,遮蔽了因果。
若非荀老先生此時提及,他們根本意識不到,這里面暗藏的玄虛。
不,或者說,他們曾經(jīng)意識到了,有了一點點猜測,但過后有意無意地,都忘掉了……
忘掉了……
他們這些洞虛老祖,忘掉了……
此時一想,兩位老祖悚然一驚,心底都有些發(fā)寒。
什么存在,能讓他們這些洞虛,去忘掉一件事情?
令狐老祖沉思片刻道:“這件事,我會去查查……”
荀老先生搖頭:“沒用的,你現(xiàn)在去查,查不出什么。就算查出來什么東西,也都是半真半假。甚至你過一段時間,閉個關,走個神,可能就將這件事拋在腦后了……”
歐陽老祖和令狐老祖眉頭皺得更深了。
片刻后,歐陽老祖道:“荀兄,我們?nèi)酥校蛯倌闾鞕C之道學得最深,我不覺得你會說假話。但空口無憑,要我們?nèi)恍拍?,也未免有些草率了?!?
“更何況,涉及宗門命運的,都是大事?!?
“你的意思,我們也明白?!?
“但我們不可能因為對這所謂‘邪神’的莫須有的忌憚,就同意這明面上是‘三宗合流’,但實際上卻是‘宗門吞并’的大事……”
令狐老祖也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總要我們?nèi)デ笞C下,才好下決斷。”
荀老先生道:“邪神若出世,便意味著,人心逆亂,天地大道,開始衰退了,等你們弄明白,就為時已晚了……”
歐陽老祖和令狐老祖明顯有些將信將疑。
荀老先生微微嘆了口氣。
這件事,難就難在這里。
人只能認識到,自己能認識到的事物。
人活得越久,越是如此。
邪神這種存在,生于神念之間,虛無縹緲。
一般修士,即便修為再高,也未必能看到。
看到了也未必明白,明白了也未必真的懂,即便真的懂了,也未必知道該怎么做。
便是知道該怎么做,真的要去做的時候,也會顧慮重重,困難重重,很難堅定地推行下去。
這也是人性的弊病。
能“知”已經(jīng)很難了,若要“知行合一”,更是難上加難。
但機會不等人,稍縱即逝。
一旦錯過了最佳時機,局勢惡化,便回天乏力了。
荀老先生推算了很多遍,越算越覺得,若非三宗合流,共同進退,很難在接下來乾學州界的變故中,獨善其身。
而三宗若能合流,反倒會是一個大機緣。
只是,要說服面前這兩個活得太久,心性固執(zhí)的老古董,也不是一件易事。
荀老先生沉默片刻,緩緩道:“你們是不是忘了……三宗歷史上的‘天魔大劫’?”
此一出,歐陽和令狐老祖都瞳孔一縮,心神一震。
荀老先生接著道:“這種上古秘辛,一切文字,早被抹消,除了我們這些活得久的老祖,連現(xiàn)在的掌門也不曾知曉?!?
“但是,我想你們應該也不會忘。”
“當初天魔大劫,曠日持久,我太虛一脈,前前后后,到底死了多少人,斷了多少柄劍?”
“我?guī)熜郑绱诵逓?,劍法更是登峰造極,卻無法更進一步,只能自封神念,枯守在太虛劍冢之中,以冢為牢,一輩子不得離開一步?!?
“歷來三宗的天機,因果兇煞,神念殺機,全是太虛門在默默守護?!?
“如今的劍冢之中,更是埋了不知多少尸骨?!?
“這些,既有死于天魔大劫中的前輩,也有在斬殺妖祟邪魔之中夭折的天才……”
“這或許就是神念化劍的宿命,我不說什么,我也不想討價還價,但你們應該知道,你們的確,對我太虛門有所虧欠?!?
荀老先生目光深邃。
歐陽老祖和令狐老祖神色默然,但也心中有愧。
人是自私的。
平日里,只會考慮自己,但這不意味著,有些事他們不明白。
太阿鑄靈劍,沖虛修劍氣,這都是有形的,可以看得到的,他們兩宗的所作所為,是可以看到的。
但無形的東西,才是最兇險的。
這些年,太虛門在暗中的付出和犧牲,才是最大的。
若是掌門,長老這個級別,對天機知之不深,或許還能狡辯幾句,但他們是老祖,深知神念世界,不可捉摸的恐怖。
太虛門的劍冢,他們也不是沒去過。
那里埋了多少人,他們心里也清楚。
荀老先生最后默默看了二人一眼,沉聲道:
“三宗合流,是共同進退,以應大劫,保住我們?nèi)诘幕鶚I(yè)。”
“說直白點,也可以當做,是對我太虛門這些年來,在神念之道上折損的補償?!?
“更何況,現(xiàn)在你們兩宗的處境如何,也不用我多說了。你們真想眼睜睜看著基業(yè)衰敗?”
“而我太虛門不同,別的不說,至少陣法之上,有一個墨畫,一俊遮百丑?!?
“我的話放在這里,下一屆陣法第一,必然也是我太虛門的!”
“形勢就是如此,機會只有這么一次?!?
“現(xiàn)在我還可以拉你們一把,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真遭逢大劫,我便是想拉,也有心而無力了。”
“如何取舍,你們心里應該明白……”
荀老先生神情嚴峻,語氣斷然。
歐陽老祖和令狐老祖,默然沉思,久久無語,最后都只能深深嘆了口氣。
……
一個時辰后,荀老先生回到了太虛門,心中一顆巨石,也緩緩落了下來。
不管怎么說,總算開了個頭了。
這些時日的籌劃,也不算辜負。
荀老先生松了口氣。
又過了一個時辰,墨畫來找荀老先生,例行請教陣法上的學問。
荀老先生見墨畫不曾懈怠,還是如此勤勉,欣慰地點了點頭。
請教過后,墨畫欲又止。
“怎么了?”荀老先生問道。
“我……”墨畫小聲道,“真不會留級么?”
雖然之前問過了,但他還是想再確認下。
荀老先生自然不會讓他留級,不過此時,他剛好也有些閑心,便好奇問道:
“你這么不想留級?”
“嗯?!蹦孅c頭。
留級有些丟人,主要還是……
“萬一我留級,我那些小師弟,就成了我‘師兄’了。”
“小師兄”這個名頭來之不易,墨畫還是很看重的。
荀老先生微哂道:“放心吧……”
他思索片刻,忽而心頭一動,似笑非笑道:
“一日小師兄,終生小師兄,改不了的,而且說不定過段時間,你還能當更多人的小師兄……”
“更多人的小師兄?”
墨畫一怔,有點茫然,沒明白荀老先生的意思。
平白無故的,從哪找人來給自己當小師弟?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