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過了月余,墨畫都安心修行,一如往常。
一日午間,在弟子居的膳堂吃飯,程默一直盯著墨畫看。
墨畫不解,“你看什么?”
程默摸了摸下巴,“沒什么,就是覺得,小師兄你得了陣道第一,跟沒得之前,好像一個樣,什么也沒變?!?
他還記得,當(dāng)時在論陣道場,墨畫一臉冷漠,舉重若輕,大殺四方,以無可匹敵之姿,畫穿了陣法大考。
最后一句“還有么”,簡簡單單,平平淡淡的三個字,震得一群考官渾身顫抖。
那冷酷而無敵的模樣,簡直帥得人頭皮發(fā)麻。
現(xiàn)在么……
程默默默看了眼墨畫。
沒事人一樣,又在膳堂,啃雞腿了……
他總覺得,這小師兄前后這兩副畫面,有點割裂。
“小師兄,你可是論陣第一,是陣道魁首,就不應(yīng)該,再拿點氣度出來么?”程默道。
墨畫撇了撇嘴,“區(qū)區(qū)論陣第一,陣道魁首,算得了什么?陣法博大精深,不能因為這一點點小成就,耽誤了我前進的步伐?!?
陣道魁首,算得了什么……
一點點小成就……
不光程默,便是周圍的所有弟子,全都震驚住了。
不過這話是墨畫說的,他們又無法反駁。
程默嘆道:“小師兄,這話你在外面千萬別說,不然保不準有人會失去理智,跟你拼命……”
墨畫點頭,“放心吧,在外面我都很謙虛的?!?
程默一時也不搞不太懂,墨畫“謙虛”的標準,到底是什么……
之后眾人默默吃飯。
墨畫啃了會雞腿,忽而察覺到什么,愣了一下,看向程默,道:“你筑基后期了?”
程默點了點頭,“嗯,也就這兩天,剛剛突破了?!?
他又轉(zhuǎn)過頭,問司徒劍他們,“你們也都快突破了?”
司徒劍點頭:“嗯,我還有七八天……”
郝玄也道:“小師兄,我也是,快則三天,慢則十天,我也能突破筑基后期了……”
墨畫突然感覺到了壓力。
他到現(xiàn)在,還沒感知到筑基后期的瓶頸呢……
感知到瓶頸,破掉瓶頸,突破筑基后期,增長靈力,穩(wěn)固修為,這都要花不少時間。
而這一學(xué)年,沒剩下幾個月了。
“要抓緊了!”
墨畫心中一凜。
之后他更加專心修行,但進度還是很緩慢。
尤其是眼看著程默這些“小師弟”們,一個接著一個,都突破筑基后期了,墨畫心中的緊迫感更強了。
按理來說,筑基不算難――至少對八大門的弟子來說。
煉氣奠基,筑基固道,到了金丹才是真正的分水嶺。
金丹之前,拼的其實是靈根,傳承和修道資源。
便是再笨,只要堅持修行,有名師指點,用各種天材地寶和靈石硬喂,也能喂出個筑基后期來。
金丹以后,變數(shù)就更多了。
除了靈根,靈物,傳承這些硬性條件,還講究悟性,緣法,包括運氣等等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所以一般宗門,只傳金丹之前的煉氣和筑基課程。
這些可以放在大課里一起教,進度也好把控。
到了金丹,變化太多,情況復(fù)雜,修道法門也更深奧,就要進入內(nèi)門,一對一拜師,進行專門的修行指導(dǎo)了。
而乾學(xué)州界內(nèi),各個宗門的弟子,靈根幾乎都是上等,也幾乎都是世家出身,有家族扶持,有宗門獎勵,資源也不會缺。
盡管世家也分三六九等,但能拜入乾學(xué)百門以上的弟子,即便再差,修道資源再少,也比這天下絕大多數(shù)的散修要豐裕太多了。
所以,所以金丹之前,直到筑基后期,都不算難。
難的只是修到完美,修到卓越,修到出類拔萃,遠超他人的大道根基。
但墨畫又不一樣了。
按嚴格的標準來算,他其實不算“天才”。
他的靈根太差了,肉身也太弱了。
煉氣之時,他又很窮,沒有天材地寶溫養(yǎng),沒有修道傳承,來打磨血氣或靈力的根基。
他煉氣的速度不慢,那是因為,真正的天驕們,都在打磨根基,固本培元。
他省去了這個步驟,只趕進度,所以修得很快。
但到了筑基,就有些不一樣了。
靈根差,修的靈力周天少,修行的進度也會慢。
筑基前期,倒還不算明顯。
到了筑基中后期,墨畫修行的速度,明顯就慢了下來,越到后面,越是如此。
再加上,他在論陣大會上,花費了很多時間和心血。
而修斬神劍,邪胎寄生,自斬命魂,又消耗了他不少神髓,他神念道化的境界,也有一定的滑落。
墨畫估摸了一下,發(fā)覺今年內(nèi),應(yīng)該是到不了筑基后期了。
而年內(nèi)到不了筑基后期,也就意味著……
“要留級?”
墨畫當(dāng)即心底一涼。
完了……自己堂堂太虛門小師兄,乾學(xué)論道魁首,不會真的要留級吧?
那可真就丟大人了。
此后墨畫修行越發(fā)努力了。
但修行講究水滴石穿,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而靈根不好,也改不了。
他修行的進度,仍舊不太樂觀,不僅修為增長無幾,也遠遠沒摸到筑基后期的瓶頸……
墨畫的心徹底涼了。
但問題既然發(fā)生了,那就是事實,不得不正視,騙自己也沒意義。
墨畫想了想,便去找到了荀老先生。
長老居中,荀老先生正和太虛掌門聊著什么,見了墨畫,有些意外。
墨畫便委婉地,將自己因為準備論陣大會,專心學(xué)陣法,以至于修行進度耽擱了,可能年底前突破不了筑基后期的顧慮,告訴了荀老先生。
荀老先生沉吟片刻,道:“沒事,你盡力而為,修成什么樣就是什么樣,其他不必過慮?!?
他沒明說,但墨畫明白了。
意思就是,你努力修煉,哪怕突破不了筑基后期,也不會讓你留級。
墨畫松了口氣,而后默默看向了一旁的太虛掌門。
掌門遲疑片刻,看了看荀老先生,也點頭道:“你放心,我給你擔(dān)保?!?
哪怕破了規(guī)矩,也無所謂。
論陣魁首,值得這個優(yōu)待。
墨畫徹底放心了,行了個禮,便告辭了。
墨畫離開后,太虛掌門卻若有所思。
荀老先生問他:“你想什么呢?”
太虛掌門沉吟道:
“老祖,我突然有個想法……”
“假如墨畫這孩子,一直筑基中期,一直突破不了,一直留級,一輩子畢不了業(yè),豈不就是……能一直去參加論道大會了么?”
“有墨畫在的一天,四大宗也好,其他八大門,十二流也罷,都只能看他臉色,去爭個第二?”
“這樣一來,我們太虛門,是不是就能一直包攬論陣第一了?論道魁首拿到手軟?”
荀老先生沒好氣道:“胡說什么!”
可他說完之后,自己也是一愣,細細琢磨了一下,竟發(fā)覺……
好像是可行的……
只要墨畫在,他就是第一。
而他才筑基中期,只要不到筑基后期,就可以不畢業(yè)。
這樣一直包攬論陣第一,太虛門豈不就,可以霸占論道魁首?
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以至于荀老先生心中,一時都貪心作祟,想著墨畫要是一直“留級”,好像也不錯……
隨后荀老先生立馬搖頭,扼制了心頭的貪念,連忙道:
“不行,不行,這樣一來,其實是害了這孩子,絕對不行……”
太虛掌門也知道這樣不好,所以也只是嘴上說說。
而且,他要真這么做了,四大宗肯定狗急跳墻,不知會使什么陰招。
其他宗門也會破口大罵他們太虛門不要臉。
荀老先生道:“這件事就別提了,還是要讓這孩子努力修行,增進修為,去學(xué)更高階的陣法。哪怕他不到筑基后期,也不能讓他留級,不然堂堂陣道魁首,成什么樣子……”
“是?!碧撜崎T道。
墨畫的事說完了,他們便繼續(xù)聊起了正事。
“那件事……”荀老先生目光微凝,“你都準備妥當(dāng)了?”
太虛掌門斂起了神情,肅然道:“已經(jīng)開始接洽了,向那邊露了一點風(fēng)聲,但是……”
太虛掌門皺眉,“……對面很排斥?!?
“只是排斥么?”
“不只……”太虛掌門無奈道,“他們覺得,我太虛門是在落井下石,奚落他們?!?
“嗯?!避骼舷壬⒉灰馔?。
這很正常,若易地而處,太虛門也會這么想。
太虛掌門皺眉道:“看起來似乎希望不大,阻力重重,老祖,我們還要堅持么?”
“這是自然。”荀老先生頷首道,“這不是一家的事,而且謀劃做事,不要看別人說什么,而要看他們具體的處境,得失,生死和利益。”
“嘴上說的話,大多當(dāng)不得真的?!?
“你聽到的大多數(shù)意見,也很可能如水上的浮萍,與真正的真實,相距甚遠。”
太虛掌門恍然,點頭道:“是?!?
“你現(xiàn)在只是透透口風(fēng),讓他們老祖聽到風(fēng)聲,有個心理準備,真正的決斷,還是在他們老祖手里?!避骼舷壬?。
太虛掌門聞,心中稍稍釋然,便拱手道:
“一切依老祖所?!?
……
一切計劃,在有條不紊地推動著。
數(shù)日之后,沖虛門。
后山的洞府中。
古松屏風(fēng),遮掩因果,四周寂靜無人。
沖虛門的令狐老祖,獨坐洞府之中。
他的面前,擺著一張古老石桌,桌上有三只茶杯,杯中茶氣氤氳。
桌子是舊的,茶杯也是舊的,制度也是舊的。
這是一場古老的茶會,曾經(jīng)沿襲了很久,但同樣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舉辦過了。
此時令狐老祖一邊喝茶,一邊安靜等著。
過了一會,虛空無物之處,空間驟然裂開,劍氣橫溢。
一位神軀高大,面容微黑的老者走了出來,他步履如風(fēng),徑直走到桌前,端起茶杯喝了起來。
此人身上穿著太阿門,身份最高的道袍,乃太阿門幕后的歐陽老祖。
歐陽老祖坐下喝茶,并未出聲交談。
因為場間的兩人都知道,主事的人還沒來。
又過了一炷香時間,虛空裂痕再次展開,平平穩(wěn)穩(wěn),痕跡也淡。
滿頭白發(fā)的荀老先生,從中走出,也徑直來到桌前,端起茶杯,向太阿和沖虛門的老祖示意了一下,而后一飲而盡。
歐陽老祖原本面帶怒意,此時見了荀老先生白發(fā)蒼蒼的模樣,反倒有些不忍,嘆道:
“荀老哥,我們這三人,就數(shù)你老得最快。”
荀老先生淡然道:“沒辦法,思慮太多了,操勞也多?!?
歐陽老祖搖頭,“我就說了,你都是老祖了,何必還親自去授課傳道?平白浪費心神……”
荀老先生道:“祖宗規(guī)矩,習(xí)慣了,而且……”
荀老先生微頓,“親自教教也好,偶爾還能撿到一兩個好苗子,興我太虛門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