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品邊緣的小界集州界,到附近最大的三品蒼狼州界,一路上山路崎嶇,岔路零散,叢林掩映間,還有不少斷頭路。
陌生修士,第一次走這條路,很難不迷路。
好在墨畫找了駱鏢頭“護(hù)送”,之后的路途,就簡單輕松多了。
這條路,駱鏢頭常走。
一路上,雖窮山惡水,多險惡修士,也出了不少事端,但駱鏢頭常年走鏢,應(yīng)付得輕車熟路。
墨畫隔岸觀火,不沾因果,十分輕松。
他剛好也有空,看了看沿途的山村聚落,風(fēng)土人情。
入目所見的第一印象,還是窮,很窮。
跟他之前在小界集州界山村所見的散修,并沒有兩樣。
這些修士,面黃肌瘦,食不果腹。
修為大多在煉氣三層到四層不等。
甚至,墨畫還見了好多個,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了,空有靈根,但卻完全沒修煉痕跡的“土著”。
這意味著,他們打從出生開始,就幾乎沒煉化過一枚靈石,沒有吐納過一絲靈氣。
然后渾渾噩噩,活到了三四十歲,只靠一身體力,掙一口飯吃,甚至很多時候,飯也都吃不上。
墨畫此前都沒想到過,在修道的世界里,竟真有窮得一點“修為”都修不了的修士,一時心中感慨,神情頗為復(fù)雜。
世家奢靡,靈石靈物之多如汪洋大海,但凡灑一滴出來,便至少能讓成百上千的窮苦散修,走上修行的大道。
哪怕無法筑基,至少修到煉氣中后期是沒問題的。
但事實卻不是這樣的。
這個世界,靈石只會流向,不缺靈石的人。
這就是人性,也是修界的現(xiàn)實。
每個人都只顧自己的修行,并沒有多少人,可憐或是同情底層的散修。
可隨之而來,又有另一個刺耳的問題:
底層的散修,又真的值得同情么?
墨畫皺眉。
至少,并不是所有底層散修,都是值得同情的。
譬如此前,死在自己火球術(shù)下的山匪。
這些山匪,其實也是散修。
他們不愿挨窮受餓,于是占山為寇,將屠刀伸向,比他們更弱的散修,去搶,去奪,去殺,惡行累累,死不足惜。
按道理來說,道廷集權(quán),世家盤剝,宗門壟斷,都是“壓榨”的一方。
但據(jù)墨畫這一路以來的見聞。
道廷之中,其實不乏心懷大義之人。
世家之中,也不乏一片赤誠的弟子。
宗門里,也有像太虛門荀老先生這樣,以傳道授業(yè)為理念的老祖。
同樣,底層的散修,被欺負(fù),被盤剝,被壓榨,修道無門,本是值得“同情憐憫”的。
但恰恰一部分散修,又是最不值得同情的。
他們有的貪慕虛榮,攀附世家豪門。
有的背信棄義,舍棄姓名出身。
還有的,就像那些山匪一樣,殺人越貨,對更貧窮散修的欺壓殺害,比世家和宗門還要狠毒。
世家和宗門,是“惡人”,但又并非全惡。
底層散修,是“可憐人”,但又并不全都值得可憐。
一些世家子弟,若心懷善念,照樣可以造福于散修。
而一些散修,若躋身于世家大宗,可能對底層散修,造成更加嚴(yán)酷貪婪的壓榨。
他們的行徑,可能比一般世家子弟都要惡毒。
墨畫眉頭緊皺,深深嘆氣。
這個修界,當(dāng)真太過復(fù)雜了。
人心,也太叵測了。
墨畫此時有些意識到,自己此前的想法,可能都有些太單純了。
這個修界,可能并不是簡單的,大家都能吃飽飯,都能學(xué)習(xí)修道,就一定會變好。
不同修道階層,不同勢力,不同出身的修士,身份各異,人心各異……混在一起,構(gòu)成的整個修界,便像是一大片混沌。
混沌之中,萬事萬物,萬千修士,彼此交融,看不清,也理不清。
若要改變,根本不知從何下手。
墨畫也不知,這里面蘊含的“道”,究竟是什么……
所謂的“改天換地,得道成仙”,又究竟該怎么改,怎么換,怎么求道,如何飛仙。
墨畫陷入沉思,一時有些怔然出神。
直到旁邊有人喊他:“小墨兄弟,嘗嘗野果。”
墨畫轉(zhuǎn)過頭去,見了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子,身穿男裝,頭扎紅巾,面容姣好,正將一把野果遞給墨畫。
這女子,名叫“英娘”,是鏢局的鏢頭之一,也是駱總鏢頭的女兒,修齡三四十歲,煉氣九層巔峰,距筑基境也不遠(yuǎn)了。
英娘自二十歲開始,便隨隊一起走鏢了,為人爽朗,待人也很好。
墨畫接過野果,笑道:
“謝謝英姐姐?!?
英娘一雙眼睛,一直盯著墨畫的臉瞅。
旁邊便有一個男子酸酸道:“英娘,我也想吃野果?!?
英娘轉(zhuǎn)頭罵他:“你吃屁!想吃自己去摘?!?
那男子縮了縮頭,有些訕訕。
旁邊的人哄笑起來。
英娘又轉(zhuǎn)過頭,大大方方看著墨畫,一雙美眸炯炯有神,心中驚艷道:
這世間,怎么會有這么俊俏的人……
她倒也不是真的對墨畫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單純想養(yǎng)養(yǎng)眼。
畢竟走鏢風(fēng)餐露宿,還是蠻辛苦的,秀色可餐的機(jī)會,自然要好好珍惜。
墨畫反倒被看得不好意思起來。
英娘見墨畫這副模樣,也爽朗地笑了起來。
之后一路相安無事。
行至半途,就有人陸續(xù)下車。
駱鏢頭護(hù)送的,包括墨畫在內(nèi),一共有七八個人,但這些人,都不是去蒼狼城的。
他們只是順路,搭的駱鏢頭的車。
途徑附近的仙城,或是一些村落,他們提前招呼一聲,然后到了地方,就會下車。
就這樣,車上的人越來越少,大約十五日后,除了駱鏢頭,以及鏢局的人,就只剩下墨畫一個“乘客”了。
這樣一來,車內(nèi)的氣氛,便輕松了起來。
畢竟人多,意味著麻煩多,風(fēng)險也多。
一旦受到妖獸,匪修或是罪修的襲擊,保護(hù)同行客人的安全,難度就很高。
若有死傷,他們鏢局,是要賠付不少靈石的。
如今,只剩墨畫一人了,相對就簡單了不少,哪怕出點事,他們也能兜住。
駱鏢頭也不必在前面打頭陣了。
旅途舟車勞頓,心弦緊繃,哪怕他是筑基,也總要緩一口氣。
他先檢查了一下貨物,確定沒問題,然后又來看了一眼墨畫,確認(rèn)墨畫的安危。
墨畫的確是安全的。
駱鏢頭便放心了。
這趟鏢,整體還比較順利。
“爹,喝點茶?!庇⒛锏沽吮?,遞給了駱鏢頭。
駱鏢頭接過,心底暖暖的。
他妻子走得早,獨自一人,將女兒拉扯到大,如今女兒修為不俗,還能體諒他這個父親,他自是胸懷甚慰。
駱鏢頭喝了口茶,目光一瞥,又看向了墨畫。
墨畫也在喝茶。
駱鏢頭神情一怔,越發(fā)覺得看不透,眉頭也漸漸皺起。
“小墨公子……”
駱鏢頭遲疑片刻,小聲問道,“恕我冒昧,可否問你一個問題?當(dāng)然,若不方便,就不必答了?!?
墨畫點頭,“您問?!?
駱鏢頭緩緩問道:“墨公子,你現(xiàn)在什么修為了……”
墨畫一怔,有些不好意思,“我……筑基了……”
駱鏢頭嚇了一跳,驚道:“你筑基了?!”
周圍的鏢頭和鏢師,也都張大了嘴巴。
英娘更是捂著嘴,一臉難以置信。
敢情她一路上,直愣愣盯著看的,“秀色可餐”的小公子,竟是個“筑基前輩”?
他們這群煉氣修士,在護(hù)送一個筑基?
駱鏢頭知道自己有些失態(tài),咳嗽了一聲,而后皺眉不解:
“你……您是筑基,要我們來護(hù)送?”
墨畫一臉無奈,嘆道:“我……法術(shù)生疏,不能自?!?
駱鏢頭一怔,而后心中恍然。
墨畫這模樣,溫潤如玉,養(yǎng)尊處優(yōu),一看就是世家出身的弟子,空有修為,但手很嫩,不擅殺伐,也不太愿與人廝殺。所以,這才雇了鏢師護(hù)送。
駱鏢頭表示理解,但也表示敬佩。
他轉(zhuǎn)過頭,對一眾鏢師弟子訓(xùn)誡說:
“你們看看人家,如此年紀(jì),便有筑基初期的修為了,將來那還了得,你們也需努力。”
一眾弟子神情欽佩。
英娘也連忙向墨畫行禮,有些赧然道:“適才是我唐突了,我給公子賠禮了……”
墨畫笑道:“無妨?!?
駱鏢頭又看向墨畫,問道:“公子,您是此番去蒼狼城,是為了拜親訪友?”
墨畫沉吟片刻,“是,也不是。”
駱鏢頭有些錯愕。
墨畫便問:“您知道蒼狼宗么?”
駱鏢頭臉色微變,看著墨畫的目光,便隱隱透著幾分忌憚和生分。
他小心問道:“您是蒼狼宗的人?”
墨畫搖了搖頭,坦誠道:
“不是,只是之前,我碰到了個蒼狼宗的修士,他請我去蒼狼宗做事,說能給我豐厚的待遇?!?
駱鏢頭打量了下墨畫的臉色,見他目光清澈,并不像是在說謊,心頭微微松了口氣。
墨畫察覺出不對了,問道:“蒼狼宗,是不是不太好?”
駱鏢頭面色有些凝重,“這個……我不便多說,只是……”
他看了墨畫一眼,到底還是道:
“我勸公子一句,盡量少跟蒼狼宗打交道吧,這個宗門……唉……我盡于此……”
駱鏢頭眉頭緊鎖,嘆了口氣,眼底甚至帶了一絲恐懼。
墨畫心念微動,道:“我明白了,我會慎重的?!?
駱鏢頭深深看了墨畫一眼,點了點頭。
之后兩人,便都避開了這個話題,聊起了別的。
墨畫問了些蒼狼城的事。
駱鏢頭對與蒼狼宗有關(guān)的事,還是諱莫如深,但其他的事,他還是知無不。
如此,又過了三日,遠(yuǎn)處隱約便可見到了一座巍峨的,如狼首嘯天的仙城。
三品仙城,蒼狼城。